榆桑察觉了秦济的不耐烦,她必须要忍痛做出抉择了。
“我……”
“我不同意。”一个声音打断了榆桑即将说出口的决定。
伴随着说话的声音,是一阵渐渐靠近的脚步声,秦炽锋出现了。
现在的场景,似乎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场乌龙绑架事件,手握生杀大权的秦济,一味反抗的秦炽锋,而榆桑依然是被动的那个。
“没人关心你的意见,阿锋,这是我和榆桑之间的协议,你退到一边去。”对于秦炽锋明目张胆的反对,秦济的态度还算温和,只是强调了秦炽锋和这个事情的不相关性,用不算恶劣的语气让他置身事外。
“谁说不关我的事。我亲爱的叔叔,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懂,我不会离开榆桑,决不会。”秦炽锋的态度十分强硬,一如既往。
“看来你是无所顾忌了,这可跟你前几天的表现很不一样啊。你不是一直都在避着囡囡吗?”秦济在试探。
“我为什么那么做的原因,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故意放出那种消息,伟大的叔叔,对你的那些不入流的伎俩,我真是甘拜下风。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这么说都是抬举你了。”秦济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秦炽锋就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地发,偏偏秦济还往枪口上撞,不被秦炽锋骂个狗血淋头才怪。
“我只是提供一个可能性,傻兮兮地相信的人是你,怪得了谁,大哥就没你那么愚蠢冲动,听风就是雨的。”秦济自然也不会嘴下留情。
“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从刚才到现在,你们说的是什么事?”榆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直觉秦济和秦炽锋说的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没什么。”秦炽锋不想回答。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不就是你误以为囡囡是我的女儿嘛,又不是什么秘密,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秦济没有秦炽锋的顾虑,反正在榆桑面前丢脸的不是他,他没什么好顾忌的。
榆桑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看向秦炽锋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里面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傻帽。
“好了,榆桑,你应该有答案了吧,说吧。”秦济没有因为秦炽锋的出现而忘记之前即将得到的结果。
“是,我有答案了。我的回答就是,我不同意。”榆桑说出了自己的选择,在唾手可得的关键证据和秦家之间,她的选择是秦家,在父亲的清白和家的温暖之间,她选择的是温暖。
“好好好,杜榆桑,别忘了,你今天所做的决定。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牢牢记住你今天的选择。”秦济不怒反笑,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边笑边向门口靠近。
秦炽锋对于榆桑的回答很是意外,此刻他的眼睛就像是定住了一样,一直在榆桑脸上,分毫未动,脸上的兴奋大于惊讶的情绪。
可榆桑没有注意到秦炽锋的异常,她不懂秦济话里的意思,正感到困惑。
正在这时,仓库外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笛声。
榆桑和秦炽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秦济已经淡定自若地走出门去,坐进警车内,警车载着他在两人面前迅速远去。
呆愣在原地的榆桑隐隐意识到秦济的目的地,但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结果,就这样达成了,而且是当年的罪魁祸首促成的。
几天后,醒目的新闻标题——洛旃枇沉冤得雪,真凶畏罪自杀,铺天盖地的报道都昭示着一个事实,榆桑想做的事已经成功,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喜悦,她唯一的感觉就是疲累。
这种感觉就像是硬扛着一座大山,突然大山轰然倒塌,让之前扛着大山的人有些无所适从,一直把扛住大山当做义务,现如今,重担卸下,一时之间真的不知将来该何去何从。
榆桑搬回了秦宅,秦济的事多少让她有些不自在。
最让榆桑感到难过的就是秦爷爷的反应,对于秦济的离世,他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照样对榆桑关怀备至,一如从前,这让她愧疚至极。
秦老爷子看出来榆桑的拘束,在一次饭后散步中,竭力开导她,让她放下心结,上一辈的恩怨不该延续到无辜的下一代,秦济所做的是在赎罪,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榆桑没有秦老爷子那样豁达的心境,也没有足够的阅历能让她在短时间之内放下心中的负担,她能做的也就是竭尽所能地去弥补,真心实意地把自己当做秦家的一份子,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好一个家人应尽的责任。
榆桑的反常殷勤以及她心里的负疚,秦炽锋都看在眼里,可他并不打算主动去疏导她郁结的心理状态,有些事情,必须靠她自己走出来,谁都帮不上忙。
所幸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没有人能一辈子沉浸在一件事情里,总会有另一件事来代替它的位置。
相拥
二月初一这一天,榆桑不得不和秦炽烽一起出门,去祭拜他的母亲,而她不能拒绝,因为秦炽烽的母亲曾经看顾过她的母亲,而且还是榆桑外婆的故人,她也无法拒绝,因为秦爷爷眼中隐晦的请求。
榆桑的潜意识中,有把秦炽烽的母亲定义为温柔娴熟的,张扬明艳的,美丽动人的,唯独漏掉了照片上的女子真实的模样——英气逼人的。见识过秦爷爷容光焕发的英姿,榆桑自动将秦炽烽的脸归因于秦爷爷的遗传,如今想来是她先入为主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不可能是承自秦达的,秦爷爷脸部的线条没有那般冷硬,该柔和的地方还是恰到好处的柔和,相对于秦炽烽来说要婉转许多,不像秦炽烽,观其咄咄逼人的面相便得以令人一眼便看穿其一丝不苟的别扭性格。
浓眉大眼,脸部线条分明甚至是有些生硬,这样的一张脸要是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大可以说是有男子汉气概,站在人前还可以唬人,美其名曰有气势。但如果是长在女子身上,那只能感慨那个人的不幸运了。英姿飒爽,英气勃发形容军人,也可以形容女子,其实本没有与所谓的社会规范有多大的悖逆,然而大多数的男人还是喜欢楚楚可怜,小鸟依人,淑色容丽或是风情万种的女人,以此助长他们引以为傲甚至视若生命的自尊心。于是女人便被定义成了男人以为的那样,也被生长,被教育,被改造成他们心目中的模样。
秦炽烽的母亲长着这么一张显得强势的脸,应当是不讨喜的吧,至少她不符合大众对于女性的审美标准,尤其是对于男性。
“很意外吗?”秦炽烽端详着榆桑紧蹙眉头,感慨万千的模样,而后转头注视着母亲的遗照,问。
“嗯。”榆桑的回答很是诚恳,丝毫不掩饰内心的震撼。
“在我的印象里,其实母亲并不像你现在见到的照片中所呈现出来的那般开朗。也并没有如她的脸所展示的那般强势的性格。”秦炽烽径自开始他对于母亲的回忆的讲述。
榆桑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照片中的人阳光般的笑脸,称得原本气势逼人的脸明媚亮丽了许多。
“母亲的性格完全称得上是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怯懦,她说话的声音细若蚊鸣,属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那种人。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别当真。可她没有如她所自己所希望的那样豁达,母亲把心事都闷在心里,默默地忍受着别人的嘲弄,却坚决不会退缩,被欺负得过分了,就偷偷躲起来哭,从不舍得让我知道她又多么不容易。”秦炽烽继续说他有关于母亲的回忆,与其说是讲述,倒不如说是倾诉来得更为贴切。虽然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也没有哽咽泪水相辅佐,但讲到关键的地方,他还是会稍微停顿一下,专心的听众应当可以听得出来,他是有所触动的。
榆桑在秦炽烽娓娓道来的回忆中拼凑出一个不那么完整的形象,渐渐体会到他口中面貌与性格之间的差异之大究竟是有多大。穿过时间的缝隙,她觉得自己似乎能看到那个躲在角落悄悄流泪,独自承担痛苦屈辱的女子,还有那个分明将一切尽收眼底,却要强颜欢笑,装作一无所知的男孩。
“母亲和你的外婆是最要好的朋友,她们的求学生涯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其实母亲不过是一个伴读,是你外婆家选中的陪伴你外婆读书的人而已。不过母亲说她没有尽到责任,从上学开始就是你外婆一直在照顾她,帮她打架出气,不许任何人说她的坏话,甚至一丁点的嘲笑都是你外婆不容许的。母亲的性格在学校受欺负是常有的事,就因为有你外婆在,那些明里暗里嘲笑捉弄她的人都没有得逞或者得到更惨烈的教训。母亲每次提到你的外婆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说她精灵古怪,总是有使不完的花招,用不完的精力,说她善良体贴,总是先考虑别人,说她慷慨大方,好东西从来不吝惜与她分享。可每次说着说着,她就会哭,怪自己胆小怕事,懦弱没用,连最后你的外婆替她找好托付的人,决心赴死的时刻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失去了阻止的机会,又怪自己没有本事帮最好的朋友排忧解难,甚至跟她分担痛苦的勇气都没有。她去世的时间和你的外婆是同一天,绝不是巧合,她是故意的,也许母亲觉得这样做可以减轻她的愧疚感。”秦炽烽停在了母亲去世的话题上,好一会儿没能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