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有些意思。”
一挥手,木头兵戛然而止,他冷冷看向红铃——岂料,欧阳宁竟然完全没有停歇,似乎早等着这一刻,一个起跃,便到了洛瑾瑄身边,剑也已经横到他的颈前。
他受伤不轻,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对红铃说道:“跟我走?”
没有谁会料到他还能这样做,洛瑾瑄面上也露出惊讶之色,他站直了身子,脖子上仍感受到一丝疼痛。
“跟我走!”欧阳宁绝望地喊道。
红铃走上前来,笑道:“好,我跟你走。”
一向木讷的脸上浮现欣慰的微笑,然而,这个笑只停留了片刻,下一秒便转为痛苦,疼痛那么剧烈,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他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深爱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一柄短刀,正在擦拭着血迹,不紧不慢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呢?我怎么会放下他,跟你走,嗯?”
他踉跄着不让自己倒下,胸前的血却越流越多,冷风扑面打来,身上是不是缺了一块,为什么冷飕飕的?
潮水般涌来的疼痛转瞬就要将他覆灭,他拼命伸出手,却抓到一片虚无——那双长满老茧的握剑之手,直到倒在地上,仍不死心地屈伸几下,才终于不动了。
就在此时,悠扬的箫声穿透风雨,铿锵而来,仿若一阵哀乐。
洛瑾瑄闻之色变,望向前方,原本老老实实呆站一旁的木头兵竟开始四处张望,像在找寻乐音来源,更像是在寻找某个出口。他连忙喝令:“镇定,你们这些傻子,快撤退!”
但是,他再怎么喊破喉咙,那些人也无动于衷。有几人甚至朝他看来,眼神充满敌意,他想起这些人平时撕咬猎物的惨烈,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连忙拉起失神落魄的红铃,咬咬牙,腾空而去了。
欧阳泺被余景洛带着,稍后才赶了过来,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欧阳宁,眼泪立即流了出来。他周身是血,冰冷苍白,已然生气全无。她望向余景洛,痛心道:“他从来没有伤成这样子过,一次都没有!”
洛瑾瑄带着红铃,一路疾行,向大本营方向奔去,远远见到一片火光,杀声四起。
大本营原本由定神兵守卫,定神兵团是一个大型的人体机关阵法,阵法中的兵士环环相扣,取长补短,要想从外面攻破,几乎没有可能。
但是,大本营中有个监牢,包括沧澜寨主在内所有不服管教的沧澜寨子民,正关押在此处。小凌扮成蛊婢模样,已经将他们放出,在大本营中放了一把火后,和外面的布设寨子弟兵一起,形成里外夹击之势。
定神兵兵士比之木头兵,更为机械,只知道按照阵法攻击,此时腹背受敌,哪里能有那个灵活度来应对,洛瑾瑄赶到之时,他们已有隐隐兵败之势。他一眼便知大势已去,回头看看红铃,见她仍一副愣愣怔怔的样子,道:“你在此处好生待着,我去去就来。”
不久,他竟真的回来了,后面跟着连青留和桑姨,三人见面,竟意外地不显得尴尬,红铃眼眶一红,道:“你们……还好吧”
连青留和桑姨道:“还好。”
洛瑾瑄一旁道:“闲话再叙,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处为妙。”
红铃看看不远处一片火海,点了点头。四人挑了一条小路,下山出寨。到了寨外,洛瑾瑄找来几身衣裳,大家伪装成普通的蛊族民众,往莫留寨方向行去。
一路无话,直到走上一条窄小的山道,红铃突然道:“你想带着我们去哪里?”
洛瑾瑄道:“难道你看不出来?”
当了二十年圣主,蛊域境内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知道的,再往前走,就出蛊域了。红铃道:“你,莫非就这样放弃蛊族了?”
洛瑾瑄不置可否,“走吧。……你们怎么不走?”
红铃环顾四周,答非所问:“累了,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篝火升起,瞬间驱散了许多寒冷,四人围坐在旁,均望着火光发呆。
洛瑾瑄突然站起,道:“我去弄点吃的来。”说着,走出了山洞。
他沿着山路慢慢向前走,一边留神着路旁动静;才下了一场暴雨,万物肃杀,除了几只不知死活的飞鸟三两啁啾,并无太多活物行迹。
他却颇有耐心,不是用剑鞘敲打着周围灌木,惊起一地的雨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衫。
正当此时,背后突然一阵林木簌簌,他蓦地回首,背后却是空空荡荡,他笑了笑,继续提剑向前。走了几步,杀气如弦,直指背心,他回身、拔剑,挡开,一气呵成,看着面前连个老人,两人拿的,却只是两枚树枝,其中一根只剩下半截。他冷道:“就在不久前,我是不是又救了你们一命?”
连青留道:“不错。”
“你们这样报答我,真是令人惊喜。”
“我们确实对不起你。”
说着,两人左右开弓,同时取他而来,他脚下一沉,前身贴地躲开,鱼一般向前跃起,退到一丈开外,嬉皮笑脸道:“二位看我这功夫,难道配不上红铃?”
桑姨脸上露出轻蔑之色,道:“差得远!”
说话间,两人又已扑来,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几乎封了他所有退路,岂料他竟不躲不避,身形像陀螺一样快速转动,剑光环绕全身,竟将他围得周密不已,待他停下,只见两个老人一脸不可思议,看着自己手中一截短枝。
洛瑾瑄仿佛有些头疼,笑道:“两位既来打架,就该认真些,好歹带把宝剑,带根棍子算怎么回事呢?”
此时,山间突然跑出来一只野兔,洛瑾瑄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长剑脱手而出,正钉在那兔子身上,他笑着走过去,回首孩童般笑道:“咱们的吃食有着落了。”
三人均有些食不知味,洛瑾瑄却吃得津津有味。
连青留突然将兔肉扔进火里,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什么?”
桑姨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洛瑾瑄挪开一些,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在救你们啊。”
“你为何要救我们?”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红铃,或许是因为,我这辈子也没有救过什么人,想尝尝这种滋味罢了。”
红铃嚼着一点兔肉,道:“你真没有别的目的?”
洛瑾瑄道:“没有。”
正说着,桑姨手举一块石头,猛然向他砸来,他大叫一声,跌坐在地,向后缩去,而后边,连青留拿着红铃那把短刀,迫不及待插入了他的身躯,迅速拔出,又插了回去。
他一吃痛,长剑似乎自己长了眼睛,不偏不倚,递入了连青留的胸口;又被桑姨大叫一声引到前面,向她胸口送去,她不躲不避,死死抱住他的手——连青留也已将短剑扔给红铃,她一把接过,毫不犹疑,将它插入他的胸口,他吃痛,前胸猛然前倾,差点凑到她的脸上,四目相望,他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眼睛里却浮现出诡异的笑意。
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抱起桑姨,她已经气若游丝,冲自己笑了一下,道:“不不要怨我,我我不是故意故意的……”
“我没有怨您,母亲,您不知道,当我知道师父就是我的母亲时,有多高兴。”
“真真真的?”
“真的,母亲,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若是有了问题,该去找谁?”
“对,对,对不起……”桑姨两手一摊,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脸,终于闭上了眼睛。
“红铃,你过来……”
“父亲,你怎么样?”
“她是不是走了?”
“……父亲……”
“不要哭。她既然走了,我也要去了,这辈子我都没有好好陪她,黄泉路上不能让她一个人了。红铃你听好,这是我和你母亲商议好的计谋,经过今天,往后余生,你当再无牵挂,你自由了,知道吗?”
说到此处,他扭曲了一下,仿佛正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和拉扯,终归还是睁开眼睛,继续说道:“你自由了,离开蛊族,为自己而活,知道吗?”
“……好。”
连青留一笑,使劲全力,伸直双手,想摸摸红铃的脸,红铃见状,连忙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忍不住哭出声来。
很久,哭声也渐渐歇了,山洞中异常的安静。洛瑾瑄却悠悠醒来了,看着呆呆跪着的红铃,发出了一声残破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