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一座新坟,木松柏和欧阳泺跪拜礼毕,站起身来。
崭新的墓碑上,雕刻着夫人的闺名,木芙蓉,鲜艳且脆弱的花,和记忆中那隐忍包容的女子一点都不像。欧阳泺擦干眼泪,道:“木……师叔,你和我讲讲夫人好吗,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木松柏轻笑,眼里似乎看到一个总着一身桃红色纱裙的女子:“她么,其实就是一个讨厌鬼……”
第47章 往事如烟慧剑寻情(二)
洛云城,木府。
一个身姿挺拔,少年老成的年轻人站在堂内正中。他的面前,跪着两个看起来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少年,两个皆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狼狈不堪,两人脸上都挂了好些彩,其中一个左边眼角青肿一片,一条狭长的口子刚刚止住血。
他们都被绳子绑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两人仍是怒目相对,那个伤了眼角的少年骂骂咧咧,嘴里很不干净,另外那个稍好一些的少年一声不吭听了几句,竟发出一股蛮力,向他猛撞过去,一下就把对方扑倒在地,张开嘴巴,捞着什么就咬什么。
直把对方咬得哀嚎连连,一众围观的门人七手八脚去拉,一边拉,一边暗暗使些绊子。等终于将两人拉开,那个伤了眼睛的少年不仅眼角伤口又再度流血,连耳朵也红肿得像是猪耳,一排牙印惨白嵌于其中,看上去很是可怜。
那少年哀嚎痛苦,几个人蹲在他的旁边,愤愤不平,道:“师父还没出关,你们就如此滥用私刑,大师兄你到底要不要管?”
对面人更多的那群少年立即有人回道:“就他这种人悄悄打死算是给他留面子,别让师父脏了眼睛!”
那边又道:“是什么可还没弄清楚呢,你们还要屈打成招不成?”
一听这话,刚刚被拉住的少年又要往这边扑,被几人拉住,那些拉人的少年朝对面吼道:“你还要不要命了,再这样胡说,我们就不拉人了!”
“来来来,你们放开他,看他还要咬几口,疯狗!”
“你,你,畜牲!”
“饭桶!”
“杂碎!”
……
站在正中的少年一脸凝肃,对堂中吵闹不闻不问,不时看一眼大门口。终于,门口匆匆忙忙跑来一个汗津津的少年,他绕过吵闹双方,来到堂中少年身边,刚想回报,见众人已经扭头朝他看来,便对着众人,道:“师父,师父他又喝醉了……”
众人:“……”
眼角受伤的少年闻此发出一声讥笑,道:“既如此,你们还不把本少爷给放了。”
这边马上道:“放了你说得倒轻巧!”
那人道:“喂诸位,我到底做错什么事情了我?你们一群小杂碎崽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看着我曾平少爷有钱还是怎么地,想要打家劫舍啊?小心我让我爹叫人来把你们一锅端了信不信?”
“你,你,你太过分了!”这边被气得够呛,那被绑着的少年更是挣扎不休,眼中充血,像只受伤的野豹子,一个劲想要挣脱众人,往这边冲。
那边少年挑衅道:“来啊你来啊,木松柏,来,这边眼睛再打一下,耳朵再给你咬一口?咬得越重,你到时候死得……”
他话还未说完,一拳袭来,正中右边眼角,把那眼睛揍得乌青一片,脸上终于对称了一些。
堂中顿时鸦雀无声。须臾,曾平捂着脸,大喊道:“大师兄,你打我?”
看来这大师兄可能平常没打过什么人,这一拳直接打掉了他刚才那幅不可一世的狂态,把他打得很是怀疑人生了。
大师兄却很是冷静直接地回答道:“对,我打你了;我不仅打你了,还要把你赶走,把你们几个都赶出洛云木府!”
曾平以为自己听错,道:“大师兄,你怎么能这样!”
看他的表情,他似乎是想说:“大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但是大师兄显然意会错了,坚决地说道:“我可以这样,师父早就跟你们吩咐过,木府事宜,交由我全权处理。”
说着,唤来几个师弟,吩咐道:“把曾平几人赶出木府,木府大门,永远向他们关闭!”
师弟们兴奋异常,叫了三个,来了六个,一齐把几人反手一剪,一路呼呼喝喝,闹闹嚷嚷,押解出门去了。
这边,大师兄蹲在木松柏前面,亲手帮他松了绑,递给他一个药瓶,问道:“你伤着没有?”
木松柏两目含泪,接过药瓶,道:“没有,大师兄。”
大师兄点点头,歉疚道:“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你们。”
木松柏道:“这哪里能怪师兄,都是那曾平禽兽不如;师兄,他们家可是……会不会对你不利啊?”
大师兄说:“你不必担心这些,师父会搞定的。你先回去看看芙蓉要紧。”
木松柏颔首,行了一个礼,急匆匆去了。
阳光灿烂,百花吐艳,药香扑鼻。
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躲在一丛白豆蔻的高苗后面,透过细条的窄叶缝隙,偷偷向前张望,脸上不时扬起一个微笑。
而在那白豆蔻丛中,藏着一个凉亭,被藤蔓缠得郁郁葱葱,俨然一个鸟笼。在那鸟笼之中,刚刚那位大师兄正在一堆木头之间忙活得热火朝天,他把一段木头锯开,抬起头来,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一抹明黄在眼角余光中出现,笑道:“芙蓉,你躲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帮个忙呗?”
木芙蓉“哦”了一声,站起身来,不情不愿地走进凉亭,扭扭捏捏问道:“大师兄,要帮什么忙?”
大师兄把脚下踩着的木头往前挪了一截,用尺子量了,道:“你帮我扶着这边。”
木芙蓉乖顺地蹲在地上,扶住木头,此时微风吹过,汗味和木头的清香味道流进鼻腔,仿佛在她心头一漾,她的耳朵立刻红了几分。
为了掩饰心中悸动,她轻咳了两声,问道:“大师兄,你在做什么?”
大师兄一边锯木头,一边答道:“鸟。”
“你要做一只鸟?”
“嗯。”
“做鸟干什么?”
“干掉师父那一只。”
呃,好吧,众所周知,师父有只木鸟,不仅会动,还会唱曲。
她不假思索说道:“可是,师父的鸟好厉害的。”
“厉害什么啊,唱的曲难听死了;芙蓉,师兄做的肯定更厉害!”
她当然不会怀疑,立刻崇拜地问道:“你的木鸟会什么?”
“我的,会飞!”
“真的吗?我要看!”
“喽,”大师兄指着地上一堆烂木头,道:“在这呢。”
“……”
“呃,现在暂时还不会。”
沉默。凉亭里只有锯木头的声音。
不久。木芙蓉道:“师兄,你每天这么忙,还要抽时间来做鸟,会不会很累啊?”
“会啊。”
“那怎么办呢?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做的吗?”
“有啊!”
“什么?”
大师兄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地看着眼前一脸热切的小姑娘,道:“你这样啊……”
寅时,天蒙蒙亮,一切都还沉睡未醒。
一阵哀嚎响彻长空,把洛云木府的凌晨撕得粉碎。少年门人纷纷捂住耳朵,嘴里抱怨连连,纷纷道:“天啊,饶了我吧,怎么又开始啦!”“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还让不让人活啊!”“每天这样,头发都快掉光了,我要早衰啦!”……
“木芙蓉,你这个疯女人!你是个神经病!你不正常!杨重,我要杀了你!……”
哀嚎之后,一阵高亢的叫骂。一脸怨态的少年们一边咒骂,一边把手头能捞到的东西全部向脑中那个扰人清梦的声音砸去,卧房顿时枕头、梳子、铜镜、书本散落一地,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而声音的主人一只耳朵被一个少年揪着,双脚被迫随着少女穿花过树,转眼到了一件端方稳重的木屋之前,门楣上端端正正三个大字:“东木堂”。
木松柏乜了一眼,仍旧闭上眼睛,被硬推着向里走,强行按坐在堂内正中的木椅上,口中仍在骂:“木芙蓉,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哪里有人这么早就上班的?”
木芙蓉一边帮他整理服饰,一边安抚道:“快了快了,很快就天亮了。”
木松柏闹着,道:“你去看看,谁起来了,谁他妈起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