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族畏火,火刑,被认为是最残酷的刑罚,毁尸灭魂,让人身体化成灰烬,灵魂灭成青烟,再无投生之可能。
两个青年人已经开始浇油了,木松柏按捺不住,又没有办法,一个劲讨饶:“真的不是我们,我们就是过路的,误打误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真的。”
众人哪里听他一句?
余景洛偷偷朝小凌使了个眼色,小凌点点头。木松柏正嚷着,只见一双手往自己身上摸来,一看原来小凌已经给自己送了绑,正反着手来帮他解绳子,一边继续大声讨饶,一边不动声色把要紧处送到小凌手中。
火光腾地升起,向上窜出数丈高,人群突然齐齐发出一阵惊呼,只见火光之端,人影一翻而过,就像神仙在云头上一踩,须臾便消失不见了。
再去看前面,前面火光熊熊,囚笼被烧得啪啪响,木桌“啪嗒”一声断成两截,坠入烈火最熊处,烟尘四起,哪里看得真切?
“烧着了没?”
“应该烧死了吧,我听到了肉味。”
第45章 两心似鉴福祸相依(五)
众人纷纷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讨论,不知是谁突然向后看了一眼,惊叫起来:“糟了,他们不见了。”
大家回头一看,见后面空空荡荡,除了一地血迹,哪里还有半个……半具尸体?
“巫祝,有鬼……”一人被这诡异的一幕吓住,双腿哆嗦一阵,尿了一裤子。
巫祝心里也已七上八下,轻咳两声压住,面色好歹未改,燃起三根香,遥向前方祷道:“兄弟姐妹们保佑,今天我们可是为了各位的事情来的,还请看清冤头债主,找他们……哎吆——”
话未说完,面上突然飞来一脚,人已飞起,若非后面一人接住,一准落入火海之中。他从地上爬起,见前面人群已经混战,抱头遮面,正准备找个地方溜了,被人拎住脖子,提留到一双脚前,道:“老大,抓到了。”
老大点着他的头,嘲笑道:“打算跑到哪里去啊,韩四?”
韩四已经无半点刚才号令群人的威仪,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道:“老大饶命,我不敢了。”
“吆,说得什么话?派你到这里来打个内应,你小子倒好,把里头外头的事都包圆了。兄弟们倒也省事,只坐等着收银钱了,我们得谢谢你啊。”
韩四原本打算夜半三更把事情一摆平,白天卷着银钱跑路,没想到被抓了个现行,口中尝到了苦胆水,磕头如捣蒜,道:“大哥饶命,再不敢了。”
说着,把银钱藏匿的地点一五一十说了,老大依言派人去拿,匆匆那人跑了回来,递上来一个小袋,报:“老大,就这些。”
老大一看急了,照头给了韩四一顿猛打,道:“你小子找死是不?”
韩四跟着看了一眼,冤道:“这,这不是我的钱袋子啊,老大明鉴,我是不敢欺瞒你的。”
老大怒极反笑,一口口水喷到他脸上:“给我关起来,放到一旁慢慢看着,最后一个就是他了。”
断头残尸一个个被搬出来,横七竖八堆在一起,那些人许是见惯了,竟不觉得寒碜吓人,被绑缚着双手跪在一起的蛊族民众已经呜呜咽咽哭成了一团。
老大望向他们,装作一副慈爱有加的样子,劝道:“诸位,早听我一言,何至于此呢?我说过的,你们的圣主已经死了,现在天下人都在打你们的主意,你们把那些东西留在身边,迟早都是祸害,不如把它们交出来,做个真正普通的老百姓,过些松快的小日子,岂不是好?”
一个白发长髯的老头沉声道:“我蛊族世代养蛊,蛊种代代相传,怎么也不能让它们落到强盗的手中!”
话刚落音,便被人当心踹了一脚,当场晕厥了过去。老大冷笑道:“还有谁不服的?”
民众面有愤色,却敢怒不敢言,一双眼睛虽然盯着地上,嘴唇却咬得死紧,像是要吃人。
老大不以为然,轻声道:“你们不交是吧?给我烧!”
尸体一具具被浇上松油,抛入火海,顷刻间便化为灰烬,人的身躯烧起来的颜色,竟也和干柴并无区别,火光暗处,灰烬也同样的轻。
寒风吹过,烟尘飞扬,火光中却突然传出一阵痛苦的惨叫,见惯了世面的强盗也开始变了颜色,怀疑投入火海的并不是尸体,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老大见手下手中提拎着一具尸体,却已有犹疑之色,恨道:“扔!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
“可是,老大……”
火中的尸体仍在抽搐,仿佛正挣扎着站起,哀嚎阵阵,直冲云霄。
民众中有个妇人跪倒在地,哀求道:“求求你们了,不要烧了,他痛,孩子他爹,痛啊……”
老大一鞭子抽过去,将她击倒在地;三两步走过来,一把取过手下手中的尸体,正要往火海里扔,手上一凉,大惊失色,口中发出一声怪叫,把尸体往地上一扔,后退了好几步。
他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确实不过是一具普通的无头残尸,心中却疑虑不安,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问手下:“你们看见了没有,那东西刚刚是不是捉住了我的手?”
他不说还好,一说,手下们立即面如土色,一个人突然大喊一声:“我他妈不干了!”,掉头便跑了。
这些人出来做事,也不过是为了图财,被如此一吓,自然纷纷作鸟兽散,老大见蛊族民众纷纷站起,向自己围来,暗叫不好,拼尽毕生武力,终于得脱,一边骂着手下不仗义,一边也有些想哭了,道:“蛊族这鬼地方,说了不该来的……”
这边,蛊族民众见强盗们跑了,把满腔愤怒都发泄在了韩四身上,道:“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们?”
韩四苦苦讨饶,见众人毫不动摇,他突然理直气壮道:“你们也不想想,其实是我救了你们啊,他们原本打的是你们的主意,是我不忍心,才想拿尸体来搪塞一番的。你们也看见了,我自己刚才也差点被他们杀了。”
“那他们说的银钱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他挖的心头血里的蛊,卖了大价钱,但是他当然不敢说出来,眼珠子一转,道:“我离开他们的时候,卷了一些钱,被发现了呗。”
他见大家虽然不再喊打喊杀,面上仍带犹疑,苦口婆心道:“你们看啊,我原本可以拍拍屁股就跑了,还不是看着这些死去的兄弟们可怜,想帮忙超度一下,这才跟着你们遭了灾。现在好了,忙我已是帮不上了,你们也没有留人的道理。”
这些蛊族民众大部分一辈子就跟自己的父母兄弟打过交代,哪里知道天底下有些人是从不说真话的,已经有人在点头,众人合议,一人抱拳道:“如此,还得谢过巫祝的救命之恩。”
韩四面露得意,连连摆手,接过递过来的沉甸甸的包裹,正想再说几句漂亮话,眼珠子却差点从眼眶中掉了出来——
只见一侧,原本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那具尸体,突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慢慢向前走了两步,似乎觉得走得不大带劲,脖子往前一勾,像是低头看自己的脚,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往头上一拍,却只拍到了自己断裂的颈,又把手伸到前面,许是感觉到手上的粘腻,把手往身侧擦了擦,停顿片刻,这才径直朝韩四走来。
韩四狂叫一声,连装着满袋银钱的包裹都顾不上了,火烧了屁股一般跑得无影无踪。
民众看的目瞪口呆,虽然吓得哆哆嗦嗦,却一个都没有走,突然呼啦跪了一地,一个少年显然已经认出了这具尸体,哭道:“哥,我知道你死得冤,又被人祸害成了这个样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尸体沉沉叹了口气,竟然乖乖地躺倒在地,须臾,尸体一翻,从后面钻出一个人来,一脸的血,一条白色的蠕虫正一股一股地爬着。
众人一阵惊呼,那人大概觉得脸上发痒,用手一拍,把手凑到眼前看,自己也吓得半死,连骂了两句脏话,才道:“说过了这尸体已经坏了,不能用来藏人了,我真是——”
说着,呼啦啦吐了起来。
闹了这一出,众人总算回过点神来,道:“你,是个人?”
木松柏吐得有气无力,道:“废话,天底下哪有那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