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不管可以吗?不管,她能否做得到?
黑衣女人似乎耐心已尽,终于火了:“没有为何!众人皆可心安理得,你便也可以。不要再想为何,不要再想过去,你且看着以后,以后才是出路!”
红铃被吼得缩了一下,却终于有了点如梦初醒,喃喃问道:“以后?还有以后?”
“当然有,只要你不放弃,路还长得很。”
红铃愣怔,俄顷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师父,还有以后,一切都还可以挽回,一切都还可以继续,对不对?”
黑衣女人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充满怜惜,红铃眼里泪花不期而至,人都是这样,委屈的时候最容易哭,而在被人安慰的时候,最容易感觉到委屈。
但是,她却没有允许自己委屈太久,她肩膀上挑着重担,从出生开始从未放下,她得继续负重前行,于是她问道:“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她望着她,这个她一直信任着也一直爱戴着的女人,她渴望得到她的引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渴望。
然而,她的眼睛却突然睁大,眼神里间杂着痛苦、绝望和不可置信——
“杀了她!”
黑衣女人的声音狠戾,果决。
红铃以为自己听错,问道:“什么?”
死了这么多人,她是不是说,还得杀人?
桑姨声音放得十分轻柔:“杀了她,成为真正的圣主。”
“你,你说什么?”说完又忍不住重复一遍:“你刚才说,成为什么?”
她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身体摇晃不已,声音也和她的心一样,变得破碎不堪:“我,不是真正的圣主?”
多年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而这个答案,太过沉重难以接受。然而,这个世界都可以被蒙蔽,只有她,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她想逃,但是,退了两步,却撞到了神台,神台后的神仙,还是那般高大,那般悲悯。
她却靠着神台,缓缓软倒在地。
桑姨心疼无比,把她抱入怀中,道:“没关系,你会是的,你放心,我保证你会是的。”
她惨然一笑,自言自语道:“难怪,我说我怎么连中阶的蛊虫都养不了,总是驭不好蛊……爹不喜欢我,姨娘不喜欢我,长老们不喜欢我,大家都不喜欢我……”
所以,她只能一直努力,拼命养蛊,拼命驭蛊,拼命做各种各样讨人喜欢的事情。
然而,原来一切都没有用;原来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从起点就已开始出错,那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南辕北辙,越错越远……
桑姨却仍在保证:“你会是的,相信我。”
语气毅然决然,心念无人可挡。
即便此时愣怔如红铃,也忍不住轻轻问道:“你要做什么?”
“杀了她,取代她成为真正的圣主。”她将狠戾之辞说得无比慈悲。
“杀了谁?”
“你不必管,你安心等着便好。”
红铃执拗:“真正的圣主?你知道她是谁?”
桑姨站起来:“说了,你不必管。”
红铃也跟着站了起来,身体反而不像之前那般颤抖了,她道:“不可以,不可以杀她!”
圣主一亡,蛊王必受其害,蛊王若是有失,蛊族必将危矣!
桑姨安慰道:“你放心。只要她死,十三长老必然会将蛊王引渡到你身上,蛊族不会有事。”
红铃拒绝: “不可以这样做,蛊王宿主岂是谁都可以当的,若我不合适怎么办?”
桑姨耐心道:“不会,你一定可以。”
红铃道:“你为何如此肯定,你究竟是谁?”
桑姨却将身体一转,不愿作答。
红铃逼近她:“而我,又是谁?”
她死盯着她,誓要一个答案。而她默然站立,踟蹰难定,终于,心中一横,道:“与其胡思乱想这些,不如想一想,你当上真正的圣主后,首先要做些什么事情吧。”
说着,就往庙门方向走去,红铃拉住她,仍问:“你,是我的谁?为什么如此帮我?”
她脚下一顿,心中咯噔一下,俄顷恢复如常,大手一挥,将门打开,看见外面僵立的男子,冷道:“保护好她!”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雪里。
红铃失魂落魄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提步跟了上去,却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被紧紧地搂抱住。
温暖来得不期而至,痛苦也顿时增长到了极致,她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老天,为何总要对着认真的人,开这样残酷的玩笑?
小凌端来一杯热水,放在桌上,俯身轻唤:“姑娘,你好一些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无人应答。
小凌掀开被子,脸色大变,急忙大喊:“公子,快进来!”
门外余景洛和木松柏连忙闯进房中,奔至床边。欧阳泺脸色铁青,满头大汗,像个虾米一样缩成一团,已经昏了过去。木松柏连忙伸手切脉,指端一近脉门,也是大惊失色,连忙向她胸口按去,回头冲余景洛喊道:“快,准备热水!”
巡游大典之日,欧阳泺胸口突然大痛,被余景洛抱回客栈,已经三日。这三日里,她一次次痛昏,又一次次痛醒,反反复复,找不到原因,也不知道如何医治。而今天,她竟无缘无故不痛了,安然睡了半个时辰,众人以为她终于要好一些了,却等来了最厉害的一次发作。
木松柏施好针,指导小凌如何运气,便走出房间。关上门,对余景洛道:“是阴阳相格之症,发现得早,应该无碍。”
余景洛仿佛只剩了一副僵住的躯壳,笨拙不堪,反应迟钝,良久,才缓缓道:“到底,她还要痛多久?”
木松柏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客栈外的雪,没完没了,整个世界阴寒惨白。
她终于醒转,一醒来,就挣扎着起床。
一旁小凌忙道:“姑娘,你躺好,不要乱动。”
她却置若罔闻,拨开小凌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余景洛忙向前问道:“你要去哪里?”
她神情一片木然。
木松柏担忧道:“可不能让她出去,外面天寒地冻,她才暖回来,一定受不了。”
余景洛跟着走了两步,脸上一沉,一把将她扛起来,放回房间床上,盖好被子。
她也不反抗,略等了片刻;掀开被子,赤着光脚,踩了下来,又像前面那边,只顾往外面走。
如此几番。木松柏道:“这样反复折腾,也一样受不了;不如让她随便走,看看她究竟要去哪里,也许就好了也不一定。”
余景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第34章 痴心不死旧梦成殇(二)
大雁蛊城,十里长街,空空荡荡。
高台已经拆除,血液已经遮掩,世间本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时间掩埋的,何况,它还邀来了一场暴雪;新的记忆正在发生,不过三天,旧伤痛俨然已看不出痕迹。
木松柏和小凌慢慢地朝前走着,虽然身着厚厚的棉衣,依然冻得哆哆嗦嗦。
木松柏叹了口气,望着前面两个人,朝小凌道:“你说他们还要在这里折腾多久?”
小凌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木松柏嘀咕道:“想想这里死了那么多人,还真瘆得慌;你不怕吗?”
小凌冷哼道:“你忘了自己也差点死在这里了吗?”
木松柏无言,道:“想来也是。那天,谢谢你了。”
小凌道:“不必。”
欧阳泺又走到了那日神台的位置,呆呆站了一阵,终于蹲了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头。
余景洛连忙跟着蹲下,问道:“你,怎么样?”
欧阳泺茫然摇头,经过这半天雪地奔走,神识竟仿佛真的清醒了一些。
余景洛道:“累了?我们回去?”
欧阳泺仿若未闻,仍抱着头,像是打算在这冰雪重封的地里,找出某个答案。
然而,她又怎么可能找到到呢,毕竟,连问题出在哪里,她都一无所知。
余景洛面容憔悴不堪。
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好像一头充满力量的野兽,已经被攻打得体无完肤,却找不到敌人在哪里。
突然,他颜面一惊,连忙扑倒在地——又开始了!她全身已然变得冰凉,身体蜷缩成一团,手紧紧揪住胸口,双目紧闭,青白的脸上汗出如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