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开玩笑道:“余景洛,你都把我打成这样了,咱们也该扯平了。”
余景洛道:“不好。”
“……为何?”
“因,我现在能动了,我说了算。我说不好,便是不好。”
“哪有你这样的?”她逆着光线看着他,他看起来既高且精神,和崖葬墓穴里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判若两人。
“哪有你这样子的,病好了,人也越发不讲道理的。”
她在心里抗议道,眼皮却再次沉重起来。
他看着面前睡着的女子,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轻轻说道:“好好睡吧,等我回来……”
一月之后。
苍天古树仍散发着生机,快要入冬,枝叶已然有些萧索,即便如此,却仍停着一个稳稳当当的鸟巢,其内,四只嗷嗷待哺的幼鸟正叽叽喳喳,眼巴巴地看着前方,那里,他们的母亲正逆风飞来,口中含着诱人的美食。
阳光从枝叶间穿过,与几片飘荡的叶轻舞一阵,调皮地跃下,在一处斑驳地嬉闹起来。
那处,一块山石之上,一名女子用胳膊捂着眼睛,似是睡着。清风拂过,青丝和白色襦裙随风飘动,曼妙身姿隐隐绰绰。似是调皮的林中仙子正稍作小憩。
这时,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近。她放下胳膊,杏目睁开,脸上现出几分烦恼之色,薄唇微叹一声,坐了起来,冲着远方的身影唤道:“小凌,我在这里。”
正是欧阳泺。小凌闻此朝这边走来,步履稳健,看着不快,俄顷却到了面前,内力显然不差。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宝剑,那剑精巧修长,通体发绿,很有几分欧阳青的影子。欧阳泺每见到总忍不住想要摸摸剑柄,就像当初抚摸那蛇的扁头。小凌毫不给面子地侧身避过,道:“你怎么又出来了?”
小凌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邻家小妹的乖顺模样,却很有江湖儿女的飒气,说话做事干净利落,不带半点泥水。
是的,崖葬墓穴一如那个深藏地下的崖洞,只是设在整条暗道中间的休憩站,而那条暗道的终点,是之前所说的那几间草房。它们就藏在此山之中,顺着眼前山路上行半柱香便是。
欧阳泺醒来,便被余景洛带到此处。因此,她既不知如何来此,也不知此为何处。
他那全力一击,她伤得不轻,开始几日昏昏沉沉,吃了睡睡了吃,过得很是浑浑噩噩。待她稍微清明一些,余景洛却不知去了何处,只见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照应在侧。
便是小凌。
两人初见,算不得愉快。
她:“你是谁?”
小凌:“小凌。”
她:“你是什么人?”
小凌:“……”
她:“……余景洛找你来的?”
小凌:“嗯。”
她:“他呢?”
小凌:“走了。”
她:“去哪啦?”
小凌:“不知。”
她:“……走之前,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小凌:“他让我好好看着你。”
……
好吧,习武之人大概都如此简单粗暴。不过,大概是跟欧阳宁和余景洛待得久了,她内心里对这种态度不仅不反感,还颇为习惯受用。
就像此时,她问完一句,见欧阳泺未答,便不再追问,转而道:“咱们回去吧。”
路上,欧阳泺叹了一口气,道:“小凌,余景洛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凌道:“没有。”
欧阳泺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八百遍了。不用看也知道小凌翻了一个白眼,她也不介意,反正也不过是直抒一下胸臆而已。
自从身体好转,她便满山转悠,若非小凌阻止,她很想跑到山下去看看。在崖葬墓穴中过了十来个月与世隔绝的日子,彼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却无比渴望到人群之中走一走,去听一听那满世界的喧哗。
此时,耳旁突然传来一个很是轻快的声音:“此处莫留山是也。”
两个姑娘面上均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年人正从山道下走来。
此人头发高束,斜插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木枝;身着简单粗布麻衣,脚踏一双草鞋,圆圆的脸上挂着一脸笑意,若非眼角已现些许细纹,粗看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小凌把剑一横,挡在欧阳泺前面。
那人却仿若未见,径直向二人走来,眼睛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欧阳泺腰间,那里常年挂着一把带鞘的斧头。
他站定下来,待一口气喘匀了,才拱手道:“二位姑娘有礼。”
小凌视若未见。欧阳泺连忙还礼,道:“公子有礼。”
互道了姓名。欧阳泺问道:“木公子刚才说此处是莫留山,莫留山却是何处?”
木松柏大笑一声,道:“姑娘果真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啊!”
原来荆蜀之地,地势险峻,地形奇诡,偶得一平坦之处,稍能耕作播种,便必有族群聚居于此,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久而久之,其衣食住行、风物人情,皆与旁处不同。
而莫留山乃一连绵群山,地处荆蜀边界,与中原蜀道相连,期间天堑地壑,很是难行。山下盆地,偏安一隅,地虽不广,却在江湖赫赫有名,正是那大雁蛊城所在。
欧阳泺闻此大惊,道:“你是说,这里已然是荆蜀地界啦?”
木松柏道:“正是。”
欧阳泺又问:“此处与南平,相隔多远?”
木松柏奇怪道:“快马加鞭,也得一月有余。”
欧阳泺忍不住更惊,心中没来由地一阵乱跳。
原来,暗道入口,正处南平洛云城附近,彼时正是春天;她心中暗算,自两人进入暗道,到他们到达草庐为止,除去中间耽搁的时间,总共也就四五日的样子。
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把一段本应一月快马才可走完的路,用一条如此便捷的暗道连接起来?
这人须得有何等的谋算,何等的巧思,以及何等的财力,才可做到?
她不仅暗道一声:余景洛,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11章 青松如故白璧何辜(二)
两人说了一阵话,彼此均觉亲近了许多;而小凌却仍是不动如山,面容冷肃,竟丝毫也未放下半分防备。
欧阳泺颇为尴尬;木松柏却只是一笑,说道:“这个小姑娘,倔得还挺可爱;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按她的剑;然而,小凌却突然将剑一转,把他的手反剪到了背后;他只觉得背上一沉,胳膊吃痛不消,口中嗷嗷乱叫起来。
欧阳泺连哄带拉,好不容易才让小凌松手,十分不好意思,道:“木公子,实在对不住;我这个妹妹,脾气有些不好。”
木松柏一扫刚才那副儒雅姿态,一边揉手,一边破口大骂,道:“臭丫头,你是狗吗,怎么随便咬人!”
欧阳泺始料未及他有这幅面孔,被吼得一愣,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小凌却仍怒瞪着他,一点气势也不输。
木松柏呛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凌一声冷哼。欧阳泺赔笑道:“她叫小凌,是我的,朋友。”
木松柏道:“姑娘,我劝你一句,这样子的朋友,最好离得越远越好,少不了给你招扰是非。”
小凌闻言又要来打。木松柏学聪明了,一把拉过欧阳泺挡在前面,从她头顶上探出头来道:“我说的不对吗,咱们也才初次见面,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就喊打喊骂的,万一我是你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你可不就给你朋友惹祸了吗?”
一番言辞掷地有声。小凌冷哼道:“你先出来。”
欧阳泺急道:“小凌,够了。”
小凌道:“姑娘你看不出来吗,他不是好人。”
欧阳泺冷汗直流,道:“休得胡言,把剑收起来,不许无礼。”
僵持片刻,小凌好歹听了话,收起了剑,怒瞪一眼前方,不甘不愿地退到一旁。
木松柏得意洋洋,从欧阳泺背后站出来,故意阴阳怪气道:“姑娘,我是好人,我真的是个大好人。”
小凌一眼剜来,欧阳泺连忙道:“我相信,木公子!话说,你来这莫留山所为何事?”
木松柏高声道:“我本来就住在这里,可不是为了什么事情为了什么人来的。”
这是故意说给小凌听的气话。欧阳泺却忍不住好奇,道:“这山里还能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