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马车,荆海月再一次看见那巍峨的高墙时,竟然没有了之前的害怕与恐惧,她心里更多的是,是对皇上的担忧,以及对大楚的担忧。
皇上若真出了什么事,大楚只怕是会陷入恐慌。到时候,边境再犯,黎明百姓势必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思及此,荆海月心里默默祈祷,她愿用自己的命去换皇上的命,她也不稀罕做什么皇后,反正,只要皇上好好的,也就足够了。
况且,若真能用她一人换得这世间的九五之尊,继而能让大楚安宁,她也值了。正思虑着,秦嬷嬷递给她一白色的纱巾,并先示范着遮住面庞。荆海月照做,心里也算明白皇上的病很严重。
前往正阳殿的路畅通无阻。一路上,来往巡查的禁军皆和她们一样,面戴白色布巾,只露出一双犀利有神的眼睛。他们腰中的佩剑令人畏惧,却也令荆海月稍微放心。幸好,皇宫之中,还有禁军守卫宫城的安稳。
从前幽回的长廊上,总少不了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而此刻,竟都不见了踪影。秦嬷嬷的步伐走得很快,像是等不及似的,一步都迈得极大,要知道,她可是五十多的人了。
荆海月也学着她,走得更快了些。快到正阳殿时,守卫的禁军数目更多,足足有百人。为首的将军虽然也面戴白纱,可荆海月认得那双眼睛,是当日在金华酒楼时,那位上菜的店小二。
往事一幕幕又重现在眼前,荆海月不由得有些恍惚。抵达正阳殿的门口,秦嬷嬷止住脚步,她低声说道:“四姑娘,我只能送你倒这里了,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荆海月道谢:“多谢秦嬷嬷。”
秦嬷嬷说:“进了这屋,能不能出来,全凭姑娘的造化。但愿姑娘能和皇上逢凶化吉。”
荆海月点头,双目不觉有些湿润。秦嬷嬷转身离去,禁军副统领替荆海月推开了紧闭多日的正阳殿的大门。
荆海月抬步走了进去,才走两三步,门从外面关住。她脚步轻盈,走得极慢。绕过一道屏风,她抵达内室,榻上,沐北良就睡在那里,双目紧闭。
他面庞有些泛白,嘴唇没有血色,整个人了无生气,似乎不久就要去了。荆海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榻前,双腿跪在地上,两行清泪无声的自眼眶淌了下来,打湿了她瓷白的小脸,更显她的娇俏无措。
她不敢哭出声,可终究又忍不住,抽噎了几声。这声音惊动了榻上之人,沐北良眼皮动了几下,终是抬起了双眸。他的眸子里布满了红血丝,疲惫的双眸映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
“你来了。”他的声音极低,几乎要听不见。
荆海月忙不住的点头,“皇上,我应该早些来的。”
沐北良说:“你来,就好了。”
荆海月摇头,目光巡视着四周。这正阳殿是皇上的书房,此时竟然也十分冷清,殿内连香也没有熏,只有浓烈的艾蒿的气味儿,弥漫在她的鼻翼。
榻边放着一张小几,可上面却没有放药碗。她心生不悦,忙问:“皇上,您的药在哪里?外头已经天黑了,我估摸着,您得吃药了。”
沐北良摇头,“垂死之人,咳咳咳……咳咳咳……哪里需要吃药?”
荆海月吓住了,忙抬手捂住他泛白的唇瓣,“皇上千万不要胡说,皇上受万民庇佑,怎会是垂死之人?皇上,我让门外的禁军去端药来。”
说着,荆海月就要起身。也不知道沐北良哪里来的力气,拉住她的手,没让她走。她回头,耐心的像哄孩子似的说道:“皇上,您得吃药。”
“待会儿吃,你先陪朕说会儿话,行吗?”
荆海月见他一副软弱的模样,只得重新在他榻边坐下。他躺着,看着她担忧的神情,眼底有笑。“你不应该来的,朕的病会过人,你怎么能来?”
荆海月说:“我不怕。静言寺的了无大师给皇上算了一卦,皇上身边只要有未出阁的女子服侍,皇上的病就会好。”
沐北良说:“可是,你并不是七月出生的未出阁女子。”
荆海月先是一愣,他竟然连她的生辰在几月他都知晓。接着,她笑笑,“我虽然不是七月出生的,可我也在家里吃斋念佛了一段时间,菩萨要是知道我的心意,定会让皇上好起来的。”
沐北良说:“我知道,你进宫并不是为了皇后之位。只是,你万一也……”
荆海月打断他的话,“皇上既然知道,那就不必再说其他的。只要皇上能好起来,我会怎么样,都不打紧。得知皇上生病了,我在府上吃不好,睡不好,让哥哥去问了单公子好几次,才问出这缘由。可后来,京城都封了,我心里就更害怕了。如今,我能陪在皇上身边,不管接下来如何,我都会一直在这大殿之内,陪着皇上。”
沐北良问:“若朕病好了,你想要什么?”
荆海月沉默了许久,“民女想要的,只不过是皇上平安无事。皇上若真好了,民女也就没什么想要的了。”
这下,换沐北良沉默了。
“皇上别说话了,得先养好身体。我这就去让人端药过来。”荆海月起身,离开榻边。
到了榻边,荆海月问副统领要了药,便又将大殿的门紧紧关上。她回到殿内,点了几根蜡烛。烛光照亮整间大殿,火光令她也心情开阔起来。
榻边不远处放着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奏折。荆海月漫不经心的说:“皇上,您可得快点好起来,这么多折子,还等着您批呢!”
沐北良轻声笑笑,却又开始咳嗽起来。起初,他只是断断续续的咳几声,可慢慢的,他咳的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骇人。他的神情很痛苦,整个人的背脊都弯了起来。
荆海月吓住了,想要走到榻边,被他余光瞥到后,厉声呵斥住:“别过来。”
荆海月哪里肯依,给他倒了杯水后就走到榻边,“皇上,喝口水。”
沐北良奋力的抬手,一把打掉她手里的杯子,再一次呵斥道:“别过来。我咳嗽的时候,病最容易过人。”
荆海月不听,跑到榻边,紧紧的抱住了躺在踏上的他。他的背脊一僵,连话都说不出了。屋里安静了半晌,许久,他的手缓慢的将她反抱住。
“你怎么不听话呢?这病会死人的。”
“我进宫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她的语气坚决,眼神更是坚定。这眼神,犹如上辈子进宫告发康王谋反时,坚毅又果敢,像是女将军一般。
第34章 结局下 二更(新文《审判》求个收藏~)
沐北良拥了她许久,终究是放开了她。他似乎是平复了些,身体也仿佛是有了某种力量,慢慢的从榻上坐起来。
荆海月急了,忙说:“皇上,您躺下。”
沐北良没有听她的,反倒是把身子坐得更直了。他只穿了一件亵衣,肩膀宽厚,身体带着暖意。她正要还说些什么,他却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的下了床。
她惊住了,想起了从前听过的,人将死之时,会有回光返照一说。难不成,皇上这是回光返照了?
想到这里,荆海月哭得更大声了,她跑到皇上身边,哭泣着说:“皇上这是要被无常带走了吗?”
这话倒让沐北良笑了。他低头,轻轻地揽她入怀,说话的语气也恢复如初,铿锵有力,帝王风范颇显。“朕哪里是要被无常带走了?”
“皇上如今都能下床走路了,难道不是回光返照了吗?可回光返照,不是好事。”
沐北良这才明白为何荆海月会说这样的话。他笑,觉得自己好像装得实在是太像了,倒真让她觉得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他笑笑,又说:“朕真的没有病。”
荆海月更害怕了,皇上如今,都会闲言碎语了。她可吓住了,又说:“皇上,别吓我了。副统领已经去端药了,一会儿就会来了。咱们去榻上躺着,好不好?”
她说着,想拉着沐北良慢慢往榻边走去。
沐北良看着她担忧得又要哭出来的神情,于心不忍,觉得自己实在是演得累了,只好转身,对着榻边不远处,一处拉下来的帘子那说道:“母后,您还不打算出来吗?儿臣可真的演不下去了。”
嗯?怎么回事?
荆海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顺着皇上的目光也看向帘子那处,只见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一身正紫色襦裙的单太后便从帘子后款步走了出来。单太后的气色很好,面色红润,皮肤光泽,头上的凤钗在烛光的照耀下还透着光亮。这么明艳的妇人,很难让人联想到她的孩子生了重病,就要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