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37)

作者:她与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女人的力道毕竟不重,可柳条韧劲十足,隔着单袍鞭到身上还是疼。

张熠牵长脖子,挣扎得更厉害。

谁知腿上又遭了更大力的几计,与此同时,又听那女子底气不足地喝斥他:“

“你不要动了,你再动……绳子要开了!”

这是什么胡言,

张熠气得七窍生烟,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席银见此又缩了一步,“你不要瞪我,是郎主吩咐的,不准你喧哗,你若肯安静,我我……也不会绑你,也不会打你。”

赵谦闻话,一手扶着张铎,一手捂着肚子,哑声笑得前仰后合,笑过后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话来,“真打人了。哈……张熠这火棒子,还给她打愣了。”

张铎道:“今日换你呢。”

“我?”

赵谦摇头退后:“我可不敢跟张家的二郎君动手。”

张铎笑笑,不再与赵谦多言,抬头扬声道:“席银,不要退了。”

席银听见张铎的声音吓了一跳。

回头见张铎站在不远处,慌地丢了手上的泥块的柳条,无措地将手背到背后去搓拍。

“奴是怕他吵嚷。”

“我知道。”

他面上仍然挂着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做得尚可。”

张熠看见张铎,肺都要气炸了,使劲挣扎着挣脱了手臂上绑绳,反手要去解口中搅缠的丝绢,谁知后脑勺上竟是一个死结,强扯反而越勒越紧。

“过去给他解开。”

席银看着张熠那几欲燃火的眼睛,下意识地往赵谦身后躲。

“奴……奴不敢。”

赵谦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来。”

说完,上前一把将张熠的头摁向树干。

“快来给他解开。”

席银还在犹豫。

赵谦招了招手,啧声道:“来呀,我帮你摁着他,他还动得了?”

席银这才挪了几步,绕到树干后面,伸手去解张熠后脑的结。

张熠感觉脑后松动,一把扯下堵嘴之物,吐出一口酸沫,推开赵谦,反身扬手照着席银脸面就要打。谁知手臂将一抬起,腕骨就几乎被人捏碎。

张熠吃痛回过身,见竟是张铎,顿时红眼喝道:“中书监,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我是你弟弟!你竟让一个奴婢当众羞辱我!”

“士可杀,不可辱,这一句话在张家,在我身上落证过吗?”

张熠哑然。

臂抬袖垮落,他手臂上的陈旧的鞭痕隐隐可见。

张熠见过张铎在张府裸身匍匐,猪狗不比的模样,今听他说这样的话,竟不知何言以对。

好在张铎没有再逼问,摁下他的手腕,平道:

“来我官署何事?”

张熠忙整肃好被席银折腾得乱七八糟的衣襟,抬头道:

“父亲有话与你。”

说着,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奴仆,终把目光落在席银身上,实觉她碍眼。

“兹事体大,我要入堂与你相谈。”

“入堂?”

张铎朝前走了几步。“大司马有这个脸面?”

“事关云州战事,家国苍生,父亲大义之言,何无脸面述于堂上?”

张铎笑了一声,倚柳而立:“所谓大义之言。无非让我入朝主军政,驰援云州。不难,大司马为何不让母亲来与我说。”

“ 大哥……”

“母亲若要见我,我定亲往司马府。为何不借母亲的名义传唤,反让你来。

张熠不知如何应答。

他深知张奚对张铎的鄙夷愤恨,此处若不是郑扬身死,汇云关大败,云州城危急,他万不会求到张铎门上。然而,毕竟是清傲惯了的儒臣,怎肯轻易朝一背弃家族的逆子低头。即便是请求,也不绝不肯失姿态。

让他这个儿子遣来传话,无非是替父受辱。

想到此处,张熠突然有些颓然。

将才被那女婢绑在柳树的一通羞辱,其实已经把张铎的态度说明了。

“大司马没脸面,是吧。”

说着,他踢开脚下残放的绳子。 “没有脸借女人的脸,所以,借你的脸,你也有脸。”

张熠闻言面色涨红,火顶于胸,忍不住斥道:“大哥,你折辱我就算了,怎可如此辱没父亲!”

“父亲?用我性命的时候,冠苍生天下在我名下,像是要尊我为主一样。不用我性命的时候,斥我是乱臣贼子,是天下罪人,棍杖示辱,几欲私将我处死。呵呵……”

他笑指青天,咄咄逼人。“这就是大善清谈的名儒,诡辩得真痛快!”

张熠被他说得背脊发软。

“大哥,你这话……”

他却根本没给他自我开解的机会,直起身走到他面前,郎声道:

“我想知道,他是求我,还是令我。”

第34章 春衫

“‘求’‘令’何论啊……”

张熠觉得此话甚为刺心。他人尚且年轻, 不曾在朝内沾污,父子,君臣的道义被墨淋金烫, 直愣愣明晃晃地写在书册上。是以,他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大哥, 想在, 又能在这些大义之间抓攫些什么。

“大哥,我知道父亲对你和徐夫人过于严苛令你心生怨怼,但家事国事岂可混为一谈!”

赵谦闻话在旁小声刺儿道:“呵,竖子。”

张熠牙火窜龈, “你说什么!”

说罢, 抡拳就要上去, 几步蹒跚还未近身,就已被赵谦撑臂一把截住。顺势弯腰捡起席银丢掉的那一把柳条子,在手里抡了几转儿。

“小二郎君,我劝你还是回去, 不要在这儿丢人现眼。”

张熠看着那把柳条子,又看向绞袖立在张铎身后的席银。

“纵婢辱士……”

说着又看向张铎话语切齿,说至恨深之处两股战战。

“还要纵党误国, 张退寒,你根本不配立我张家之门!”

“那你们要我如何。”

张铎抬眼, 指向席银:“哪怕浮萍流云,傍了我也污了是吧。要如何?绑了她教给你处置,还是, ”

说着反手指向赵谦:“还是绑他上殿请罪。”

张熠顿足道:“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父亲要你为国行大义……”

“听不明白!”

“你装聋作哑!”

“谁在装聋作哑你心里清楚!”

“张退寒!”

“你回去问问张奚,他认不认,浮屠塌,金铎堕,洛阳焚。”

“你……”

“拖他出去。”

江凌等人闻令,上前架起张熠两胁,向外拖行。

张熠红眼梗脖,口中斥骂不停:“张退寒,你入我张姓,受父亲身言传二十年之久,你为什么就不肯从张家门风,为何非要倒行逆施,辱自己,辱家门!你如此行径,为父母所耻辱,亦为兄妹所耻!”

张铎背身合眼,掌握成拳,越捏越紧。

赵谦闻言挽袖几步跨了上去:“呵你这人,你骂就算了,扯上人兄妹做什么,你怎比得了平宣……”

一群人哄闹而出。

前门围聚的婢仆也都各归职位。

月东升而出,独照二人影。

“郎主。“

“嗯。”

“奴……是不是做得不对。”

她站他面前,孤零零地搅着腰间的绦带,面色惶恐,看着脚尖,不敢抬头。

“我不是说了,做得尚可,为什么会这么问。”

“纵……”

她有些犹豫,吐了一个字便咬了唇。

“问清楚,我一向听不懂女子藏下来的话。”

“是……”

她低头应了一声,这才抬眼望向他:“纵婢辱士……是什么意思……”

“婢,指的你,隶于士族,担劳做役,士,指的是礼乐之下的儒生,他们心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并以此为大义。婢仆不得辱没士者,是因为奴仆心私,而士者为公,国之大器,皆倚仗士者,是以尊卑有别,上下分明。为婢者,若辱国士,则罪比辱国。”

他话音刚落,席银便扑跪下来。

“奴知错了。”

张铎低头看向伏跪的席银,平道:“你为何会在意这一句话。”

席银身子伏得极低,手指在额前悄悄地抠握。

“因为……奴听了他与郎主说的话,奴……虽然听不懂,但奴心里很惭愧,他……他不是清谈居的雪龙沙,所以奴不该这样对他。”

张铎闻话,沉默无言。

良久,方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膝头一缩。

“奴愚笨,实在……实在是全然不懂,不知道从何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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