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闵崇山到底有什么依仗,见到程江云一行上门后,神色没有丝毫慌张,反而没脸没皮地朝程江云笑了笑,“好外甥,来见舅舅有何事?”
大理寺的寺丞用字正腔圆的语调念出闵崇山证据确凿的罪行,他却挑着眉凑近程江云耳边,用混杂着酒气的浑浊气息挑衅道:“舅舅好心劝你一句,人要是太得意忘形,砸伤的都是自己的脚。”
“拭目以待。”程江云面无表情的推开他,“再说一次,我舅舅早已不在人世。”
吕太师一双儿女在三十多的年华相继辞世,这是京城人都知道的事。
闵崇山面色微顿,最后阴恻恻一笑,目光像是一条阴毒的蛇。
“贪墨?证据?没错,确实得有证据,程大人就让人好好搜一搜,看看到底能搜出什么证据来。”
程江云想起儿时的很多个瞬间,他以前仗着侯府世子的身份,性格十分狂傲,对闵崇山这个继母的兄长一直十分看不上,朝他发过许多次狠话,甚至吩咐小厮当众打脸教训过他,每次闵崇山都不问缘由,总是是服服帖帖地赔罪,背后却常常用这种阴寒的目光看向他和姐姐。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
主人都发了话,闵府的人也不敢有任何阻拦,大理寺的人顺利地翻遍了闵府每一个角落,最后从书房的博古架后方发现一个暗格,暗格内放着厚厚一叠书信。
“竟然被你们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闵崇山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浮夸的紧张,方才他分明是在有意无意将众人的目光往这边引。
搜查的一位主簿拿出书信翻了翻,之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程江云一眼,没有说话。
“有何问题?”程江云凝眉问道。
“只怕是发现证据与程大人有关,他不好直说,”闵崇山呲笑一声,“到底发现了什么,读出来给大家听听嘛,没关系,反正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主簿怯怯地瞟了程江云一眼,程江云轻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是、是有人指使闵崇山贪墨克扣、欺压百姓的书信,以及账簿,信上还说明了哪些人可以利用,落款是、是建远候程恪慎,交待所得银两八二分,他八,闵崇山二。”
闵崇山耸耸肩,露出一个被拆穿恶行之后的心虚表情,仍是一样的浮夸,“好外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份证据?”
程江云没有理会他,那位主簿咽了咽口水,又继续道:“问题在于,这里不仅有建远候指使闵崇山的书信,同时还有闵崇山的回信,封封对应,就好像是……特意放出来等我们发现一样。”
“你说什么?”闵崇山一把夺过书信,翻看一遍后狠狠地掷在地上,低声道了一句“怎么都在这里”,又立即醒神怒吼道:“你们这是造假,是诬陷!”
“的确是造假,是诬陷,”程江云冷冷看着他,“只不过造假的是你,闵崇山。”
“证据确凿,闵崇山不止贪墨,还试图伪造文书,诬陷建远候,带回去吧。”
时间退回到两个时辰之前,程江云正要带人前往minfu捉拿闵崇山,却被林君暖拦住,“大人可还记得之前那个自称是杀人凶手的人?”
程江云轻轻点头。
“现在一想,他分明是故意现身,故意被你们抓住,从而以凶手身份提供错误的证词,将所有罪过都引向建远候身上。这次会不会也一样?”
“你的意思是……闵崇山最后会指认父亲?”
“单纯的指认难以服人,他说不定还准备了证据。”
程江云肃着脸思索片刻,“我这就派人去闵府暗中搜查。”
林君暖轻轻摇头,“何必去闵府,去侯府不是更快么?”
于是,程江云强硬地从人在京兆府大牢的建远候口中问出了他平时收纳私密书信的位置,果真从中找到了一沓厚厚的书信。都是闵崇山写给建远候的汇报书信,还有一份记录贪墨银两的明细账簿。从书信上的语气看起来,闵崇山似乎一直在试图劝阻建远候,不愿昧着良知克扣灾民的救命钱,但最后还是没有敌过建远候的威逼,不得不听命行事,俨然是将主责全部推在建远候的头上。
“闵崇山与你们侯府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就这么想把侯爷拖下水,完全不管他妹妹和亲外甥们?”林君暖下意识感叹了一句。程江云只摇摇头,他也无从回答。
程江云从侯府拿走了那一叠书信,在搜查闵府时让手下暗暗混进了闵崇山这边的书信之中。有来有往才叫通信,来信去信都在同一个人手中,那就是明晃晃的栽赃了。
“是你,是你换了信!”闵崇山恶狠狠地看着他,“我是冤枉的,我是被迫的!我要见皇上,我要见沈尚书!”
“沈尚书?”程江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很快就能见到了。”
***
虽然说出了那样的话,但无论是建远候被刺一案,还是闵崇山贪墨一案,沈尚书都将自己摘得十分干净,没有任何直接指向他的线索证据。
林君暖虽然急着要抓捕矮子阿三,查清八年前的事,但也知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如今终归有了明确的方向,比起从前毫无头绪地乱找好得多。
一天时间就这样结束。时序已经渐渐入了盛夏,白昼的时间愈来愈长,但终归还是有暮色降临的时候,就如同她一直相信,不论经历过多少曲折,真相终究会浮出水面一样。
距离皇上限定的时间还有三天。
林君暖回去后,程江云仍在大理寺整理线索和思绪,观棋突然垂头丧气地走进门来,“主子,侯爷要见你。”
如他所料的反应,程江云没有丝毫意外,不紧不慢地来到京兆府,走近建远候牢房前,还没站定,一块小石子迎面砸来。
“不孝子,老子早就说了,闵崇山是被人陷害的!”
程江云没有躲避,任由石子砸在头上,额头竟被尖角划出一道口子。
建远候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不躲,愣愣地看着他额头上涌出鲜血,片刻后又嘴硬嘀咕道:“活该,谁让你不躲开。”
没有理会头上的伤,程江云反而咧嘴笑了笑,突然想起皇上说的话,以前母亲评价父亲时总会用一个古里古怪的词,傻白甜。他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个词的意思,看着吹胡子瞪眼坐在牢房里的父亲,却莫名觉得母亲说得十分贴切。
“笑什么笑,砸傻了?”建远候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老子,就赶紧把闵崇山放了!”
程江云没有回应他,接过观棋递来的手帕随意擦了擦额头,才开口道:“父亲,你为何会娶闵氏?”
这是他疑惑了多年的问题。母亲过世的隔年父亲便再娶,继母并不是什么高门贵女,甚至连大家闺秀都算不上,只是个穷酸秀才家的女儿,姿色普通,才情平庸,这样身份的女子,如何能与他的母亲相提并论。
然而建远候偏偏就娶了,这么多年来,对她的侯府主母身份也十分满意。
建远候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还是梗着脖子道:“什么闵氏,她哪里不好,会持家,会照顾人,对你比对江明还好,还当不得你叫一声母亲?!”
他的语气过于理直气壮,程江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接下去,想到自己以前曾经暗自抱怨父亲,明知他和姐姐被继母欺负还视若不见,现在一想,可能真的冤枉他了。
他的父亲可能是真瞎。
“父亲可知我从你房中发现了什么?”
“什么?”建远候想了想,老脸忽地一红,怒斥道:“混账,谁准你进我房间了?!”
看他的表情,难不成房间里还真的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程江云顿了顿,吩咐观棋将那一叠书信拿给建远候看。
第62章 因果
建远候一封封翻看着书信,神色越来越疑惑,“这是我的笔迹……不对,我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信呀,”忽地怒目看向程江云,“你让人伪造我的字迹?!”
这话说得太让人无语,程江云不禁沉默了片刻,“是闵崇山伪造的。”
“胡说,他污蔑我有什么好处!”建远候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拿着书信的手却不自觉握紧。
我污蔑你就有好处了?要不是心里还记得“孝道”这个词,程江云真想朝他翻个白眼,顿了顿,他端正神色看向建远候,“父亲不明白么,闵崇山试图将所有污水泼在您头上,事到如今,父亲还想替他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