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下,李寄指了原晋国公一派,气的眼睛都发直。
晋国公在时这些人贪图享乐惯了,三年前这些人中又不乏被夜王贬谪过的,如今抚国局势不稳,寅帝死因谁都不清楚,又怎么能一直空悬主位,可偏偏他们非要一口咬上夜王,喊着要细细查之,不可随意行事。
说到底不还是舍不得锦绣安乐的日子,却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时若无人安稳朝局,谁又敢保证三年前沂城战事不会重演,谁又敢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漠国攻城掠地,谁又敢保证……抚国还能出第二个夜王,所以,莫说寅帝死因难查,哪怕寅帝真是夜王所杀,此刻也不能困之牢狱啊,这抚国天下落在皇后一个妇道人家身上,太子殿下又不过满岁,大局危矣,大局危矣啊!
他一口气卡在胸间,心灰意冷,竟倒头晕死了过去。
“尚书大人!”
“李大人!”
“老师!”
一派之人神情一悲,团团围了过来,还有几人甚至与晋国公余党争执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上座,素泠玉沉沉蹙眉,冷冷抿唇,“诸卿安静,成何体统!将李卿家速速送往御医院,其余人都回去面壁思过,退朝!”
乳娘怀里的太子睡梦中骤然被吓醒,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珠子转了转,小嘴一瘪,嚎啕大哭。
众人跪地,眼观鼻鼻观心,匆匆撩袍退下。
大殿瞬间空旷一片,安静下来。
素泠玉伸手就着止落送来的手臂起身,按了按一团乱麻的额角,目光掠过苏容。
乳娘屈膝福身,一动不敢动。
“容儿近来好了不少,连哭声都响亮了起来。”素泠玉恍惚出神,伸手接过太子,轻轻拍抚几下,送还乳娘怀里,怅然若失一笑,转身而去。
她必然是喜欢容儿的吧,那般喜洁之人,肯亲自喂容儿喝药,真是难得啊。
止落扶她出殿,消失在长廊。
空落落的议政殿,乳娘抱了太子起身,疼爱的擦了苏容的泪水,抬头目光掠过帘外金碧辉煌的高椅,九九八十一条龙纹,神态不一,威不可侵。
她缓缓一笑,抱了苏容让他倚座在龙椅上,眸中有水光,摇摇欲坠。
“太子殿下,这该是您的位置,以后,您一定是我抚国最厉害的皇帝。”
她俯身,一个朝拜大礼,跪地,稽首,终于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苏容蹬着腿眨眼,冲着下方“咯咯”直笑,小嘴咧开,眼睛眯成月牙弯弯。
乳娘抬头,亦是慈爱一笑。
“抱……抱……”
苏容口齿不清,含糊张嘴,口水流了下来,伸了两只小胳膊不安分乱动。
乳娘忍了心中酸楚,上前伸手将太子牢牢抱在怀里,殿下啊,迟早您都要学会一个人艰难走路的,奴婢帮不了您呐。
第61章 江月照人
李光与阿槐赶到抚国京都时已是天色黑沉,入夜的城池却依旧风流繁华,灯红酒绿,秦河上酒香悠远,柔糯歌喉唱着相思故曲,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座城,依旧是九州最是风流华盛之地,多少年了,朝代更迭,物是人非都不曾有变。
阿槐凝望着眼前画舫如星的湖面,目含热忱,抱着一方漆黑的匣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无声的泪融入黑土。
柳树下是离人愁,是归来怨,是生离死别,是国仇家恨,这一跪,跪的李光都红了眼眶。
他沉默的拍了阿槐肩膀,一言不发,无声安慰。
“首领,我们都想家了啊,三百年,多少人没能等到今天,客死异地,魂念故乡。”
阿槐再抬眼,一轮满月天边镶嵌,团圆夜,这世上却有多少孤魂游荡异地,死后不能葬在家乡,只能做野鬼。
满心悲怆,连归来的一缕欢喜都消散无踪了。
李光一抹疲倦之色,幽幽一叹,目光却越发决绝,“不会了,少主会带我们回家,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阿槐重重点头,沉默的打开黑匣子,一捧骨灰,风过散入水中东流去,从此后,魂飞魄散都作古。
一切,都将展开新的图卷,人心不死,信念不灭。
城门处,一颗头颅高悬,闻说那是晋国公的人头,城门悬首示众,祭天地而知,来世轮回入畜生道。
寅帝新丧,百姓门前虽蒙白布却毫无惋惜哀悼之意,街市照旧,吃茶寻乐,听书买卖,毫无冷清之相。
醉云楼内,云筝靠窗而坐,一身华袍,佩玉簪发,这般看着秦河,画舫悠悠,明月皎洁,仿若还是三年前,一切都还未曾发生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只是小小的从三品宣德将军,自议政殿一别帝京之后,三年归来,已是御封一品武爵,北地兵马大将军,人人传颂,笔下传奇。
而这一切,都只因夜王一念所及,点了他为将,同征北地。
世事本如东流水,留不住,逝者如斯。
现如今,他在做什么,清楚又不清楚,夜王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算无遗漏,却无人能懂。
她要他大开北地国门,迎承国大军南下,北地十四万将士,一人不许动手,眼睁睁看铁骑敌军深入抚国腹地,她要抚国万劫不复,从死灰中建立新的政权,破而后立,她总是敢做别人想不到亦或者想到也不敢做的事,她像是一把劈天之剑,混沌中见天光一抹。
但劈天裂地需要勇气,哪怕他已经知道了将要发生什么,却依旧抑制不住的惊慌恐惧,抚国真的要亡了吗?三百年这便是尽头了吗?
斟酒一杯,他对月饮尽,满腹心事,心不在焉,惶惶然等待战火硝烟的逼近,天降巨斧,这一劫,躲不过。
耳边丝竹琵琶,唱的是静夜闺思美人怨,落到他心上却成了颠沛流离关山血。
“好!唱的好!”他喃喃而赞,目光飘远。
别人来醉云楼是听曲寻美的,他却是苦大仇深买醉的。
第62章 救治不得
天牢之内,姑苏亦水蹙眉看着,又是一包药丸透过窗从隔壁丢了进来,她微微挑眸,“出来!”
“啪嗒”两下清脆的开锁声,一道瘦削的人影走了进来,一张中规中矩毫无特点的脸,狭长的眼中看人的目光总是带着挑剔的意味。
“陛下让我跟着你,你不能有事。”他缓缓蹲下身来,隔着衣物要探她脉象。
姑苏亦水避让开来,难道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才派懂医术的人跟着她?
“不必,你叫什么?”她一脸冷漠拒绝,若有是精通医术之人,她体内的异常必然瞒不过去,蛊王本就无药可解,何必多生是非,闹得人尽皆知。
“宿衣。”
他嘴上回答的功夫,手上又要趁机探她手腕,他断定她必然体内异常。
姑苏亦水面色一冷,挥手锁链“哗啦”一声响,愠怒:“不管你是谁的人,再敢逾越半步,我必然让你知道厉害。”
宿衣闻言起身,一张脸依然面不改色,“好,我现在就写信告诉陛下,夜王殿下要死了。”
姑苏亦水锁眉,只觉头疼,这都什么人,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宿衣垂眸,目光如炬,“诊脉。”
“不可能。”姑苏亦水一口否决,神情冰冷,“换一个。”
宿衣蹙眉,“如此抗拒诊脉,看来殿下确实身有顽症。”
姑苏亦水不愿再搭话,干脆忽略了他。
宿衣也不自讨没趣,拿了纸笔写写画画,收入怀里。
姑苏亦水掠过他的动作,目光冷凝,“不准告诉他。”
宿衣疑惑,“不准告诉陛下你要死了?还是不准说你不愿意治病?”
姑苏亦水第一次觉得自己完败,把手一伸,“治病,治不好不准告诉他。”
宿衣想了想,没动,“不行,病一定要治,治不好也要告诉陛下,不然是欺君,要杀头。”
姑苏亦水无奈,“好,但治不好要我来告诉他,这个不算欺君。”
宿衣点头,蹲下身来。
他伸手探上,眉头深拧,神情古怪的收了手,片刻后,又探了上去,瞳孔突然放大,大惊失色松手。
他环视她上下左右,摇头一叹,“你怎么还能活着?”
姑苏亦水神色不动,问道:“你能治吗?”
宿衣摇头如鼓,颇有挫败,“不能。”
姑苏亦水抿唇一线,笑意冷淡,“那你可以走了,记住,这件事,我来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