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凤兮疑笑意微顿,起身离开了座位。
“岂有不信之理。”
他跟上禾衣的脚步,目光沉入深渊中,出了弼西宫,直往皇宫而去。
……
“这是怎么了?”
宿衣站在紫宸殿外,有些怯怯的问道,想到那日犯错之事,他便无颜面圣,心底发虚。
竞衣没有理会他的心思,一路直将他提到了门前。
“进去,万莫在陛下面前多言,否则谁也救不得你。”
竞衣将药箱塞到他怀里,摇头叹息一声,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宿衣哑然失色,不敢抬手拍门。
殿内太静了,所有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丝声响,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宫人噤若寒蝉守着,人人自危的氛围不胫而走。
抱紧手中药箱,他瞬间端正了神态,有人受伤,救死扶伤当仁不让。
他迈步走了进去,对着面前白衣身影跪倒,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幸而那血水不是陛下所伤,叩头而拜,“属下有罪,斗胆面见……”
他话未说完,变被一道袖风推到了龙榻之侧。
“你说,她是死是活?”
叶宸枫将他按在榻前,徐而松开手,声音带着几分异样的沙哑,低沉而隐忍。
宿衣一时被惊不轻,身体短暂僵直,脊背后知后觉的一阵发寒。
他方才已在生死边缘轮回了一遭,他能感受到,那指尖的力度,在竭力的克制着决堤的潮水,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便是另一种结果。
云雾之中,他茫然彷徨的抬眼,目光放在榻上的人身上,不出意料的见到了一切问题的根源。
他抬手去探她呼吸,又在她颈间穴位按过,一颗心沉沉坠入冰水。
“没有呼吸,没有温度。”
他惊诧的睁大双眼,慌乱的反复再探,许久后瘫坐在地。
“陛下——”
叶宸枫俯视他的动作,眼底血丝上涌,“是死是活?”
“死……死了,已经死了。”
宿衣几番开口,以手撑地直起身子,垂首跪在了地上。
叶宸枫凝眸,额上青筋若隐若现,沉沉握拳。
“为什么死了?她怎么死的?”
他已然怒不可斥,琅华剑架在宿衣的肩上,不到一毫的距离,冷而无情。
宿衣没有挪动一分,他低喘了一口气,“属下探脉。”
他顺着琅华剑的方向,伸手去探榻上人的手腕,却只见一片血肉模糊,淋漓殷红一片。
没有再动,他收回了手,颓然闭眼须臾,“失血过多,回天乏术。”
他没有一丝欺骗,只将看到的结果如实禀报,等着琅华剑斩下,半晌却没感到痛意。
回眸只见肩上已无物,“陛下——”
他抿唇,掠过榻上尸体,掠过眼前背影,痛心而不忍,只呐呐而道。
“滚出去。”
叶宸枫没有再理会他,只将琅华剑丢在一旁,俯身坐在榻上,将里边人双手放好,仔细揣摩过她鬓边眉梢,一身戾气散尽数分。
“你不会死。”
他取出一旁药膏,依如往昔替她涂抹旧伤,仔细擦过她脸上隐约发红的伤疤,动作轻柔爱怜。
没有人能轻易带走她,天不能,地府也不能,这世上没有人,能先他之前,决定她的生死。
宿衣五味陈杂的看着眼前一幕,只觉痛到不能呼吸,既有悔恨亦有担忧。
他若是当日不曾欺君,今日一切是否便不会如此,从前先皇后离世,陛下亦能自持冷静的保有理智,如今却仿佛活在异世一般,迥异于常。
他只怕一个不慎,陛下就要随眼前人,一同的倒下,再不睁眼。
踟蹰徘徊,他缓缓的起身,跟着一侧宫人离去,不敢惊扰里边人,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叶宸枫接过一旁滚烫药碗,他一手划过琅华剑,殷红鲜血满溢。
指下温度已经肌肤烫的发红,他一无所觉的俯身,将她扶起,喂她服用。
汤水流出,她毫无动静。
他仰面饮下,俯身渡去,强硬的撬开她唇齿,一点点送她服下。
苦味与血味充斥他与她的口中,咸中带着腥甜,他眼底也已泛起血红,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脸。
这样好看的容貌,只恢复了些唇色后便已妖冶的不可方物,尽管脸色苍白,闭紧双眼,依旧不掩她一丝风华。
“你不肯睁眼,是在留恋些什么?地下那样的黑,那样的冷,朕知道,你不喜欢,从来不喜欢。”
第296章 归去来兮
凤兮疑随竞衣来到殿门外的时候,四里静寂,他脚步只微怔一瞬,便醒悟了过来,侧眸掠了身后禾衣一眼。
他道:“陛下在里边?”
禾衣冷笑,眼底一抹幽光宛若冷星,她道:“国师不出弼西宫而知天下事,自去掐算啊,何须明知故问的装糊涂?”
她性子谨慎机敏,向来沉默少言,低调做事,可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容不得任何人后退半步,该崭露锋芒的时候,她亦能化作最坚韧的利剑,为陛下为承国,披荆斩棘。
“何须动怒,陛下有召,为人臣子者,弼西宫上下仍凭驱驰。”凤兮疑略一摇头,眼底笑意缥缈了几分,一声似有若无的喟叹。
他要对付的并不是师兄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不想这些人竟各个将他视为了洪水猛兽,承国想要安稳,想要开疆拓土,离不开众人的相互扶持,方才能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拖累承国内斗怠外,并非是他所愿看到的。
禾衣没有说话,只挥袖转身,松柏般守在了一边,手中扶剑。
怀济匆匆拂净了一身烟火气,遥遥的疾步走来,一张脸皱成风中枯菊,叹息连连。
谁也未曾想到,归来竟是这样一副场景,这世上能够劝止的了陛下的人,都已经两只脚踏进了黄泉,忘川水中,奈何桥头,半碗清汤都入了轮回道,竟无一人,能与陛下分担诉说一二。
“国师既到了,便也进去见一见,总要得出一个结果,无论是生是死,活着得人总也还要抬头往前看。”怀济只死马当作活马医,陛下不肯松口,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是这总归就是两个结果,难逃其一。
若说是活人,那也不会说话,不能动作,没有呼吸,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大逆不道一句,这当真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可陛下不信,旁人之言听若未听,那汤碗照旧一碗滚烫的端进去,简直是荒唐,难不成都喂给一具尸体了?
心有难言,说多必失,他不再多说什么,只向内通禀了一声,没得到赶人的话,便将殿门再次打开。
殿门口宿衣颜色霎白,魂不守舍的站着,只向后躲开一步,让出大门。
凤兮疑举步路过他身侧,短暂停留,垂首抬眼。
“里边可是有人重伤?”他张口问道,眼底光芒沉入万丈深渊。
宿衣怔了片刻,方才醒悟是在同他讲话,便蹙眉叹息连连。
惊魂未定的想起里边情形,带着几分慌乱的言道:“是。”
“不知是生是死?或者命在垂危?”凤兮疑神色一凝,引诱他接着向下说下去。
宿衣沉重的摇了摇头,只缄口不言,片刻后再退后一步,让开殿门。
“国师且请吧。”
他立场自然坚决,能追随陛下身侧受命,自不会木讷无脑,胸无半点城府,若一句话便被人轻易的套入陷阱中去,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凤兮疑略一颔首,不再近前多言,迈步踏入了紫宸殿内。
“陛下。”
他蹙眉,望着里边的背影,不确定施了一礼。
无人理会,他便多俯身一会儿,长久过去后,察觉面前背影当真是是心神不在,他自起了深,上前了两步。
隔了龙榻不过数步的距离,他已然看清了里边之人是谁,心底自是欣喜若狂,面上却要克制表情,隐忍不发。
他缓和了心底情绪,不想华国太女竟还当真成事了,一时大出所料,他再次开口:“陛下,臣已至。”
叶宸枫这才方听到了他的话,却也并未回头给之一眼。
“她死了吗?”
再次出言,他已然平静许多,甚至是毫无波澜的问着。
凤兮疑面色凝起,面色沉痛的扫过榻上任,伸手放在她的鼻息上探过,一把跪在了地上,悲叹一声。
“皇后,薨了!”
“陛下节哀,保重龙体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