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向他要东西,无异于与虎谋皮,更何况……他也未必会给,如今我的命在你手里,向我讨要岂非更容易。”
姑苏亦水断断续续讲完一句,只觉说话都很吃力,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又奔波了一路,与人斗智斗勇,着实再提不起半分精神来。
寒歌陌眉头一皱,看她如此模样,说不清心底是何感受,只觉几分难以察觉的异样滋生。
他指尖不可自制的放在她眼下几道伤痕上,片刻后方才惊觉收回,侧眸却见她已昏倒了过去。
她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在他脖颈之间,仿佛一下刻便永远不会醒来。
他与她论起来是国仇家恨,那一见相骗之情,更是久久让他耿耿于怀,此前那微薄的柔情缱眷,在数次相争相杀之中更是磋磨的只剩下愤恨。
可谁又能想到,她能有一日,猝不及防又撞到了他的手上,简直是无稽之谈。
更荒唐可笑的是,她倒在他怀里,他竟未曾第一时间将人丢出去,甚至还一再纵容。
他不知从何而生的气急而笑,挥手掀飞车帘,正正悬落在车顶上,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朱越,住手。”
他就坐在马车内,冷冷淡淡的开口下令。
朱越眉心一动,掠过他怀中,稍有疑惑,却只字未言得依令退下。
叶宸枫缓缓抬手,制止了手下人,目光短暂的掠过寒歌陌,冷凝的定格在了他的手上。
“放手。”
他神色寡淡的像是褪色的月光,蒙了一层阴翳,像是骤风暴雨的前兆,他不需要看到脸,只一眼便认出了寒歌陌怀中的人。
“放手?这怕是由不得别人说了算,她可是主动来投怀送抱的。”寒歌陌并不着急谈条件,越是看到眼前人面色霜寒,越是不慌不忙的开口,字字诛心。
“你有几分野心,想要什么东西,也要衡量下漠国吞不吞的下,她若伤在你手,漠国亦将葬于今夏。”叶宸枫心底已然寒如雪原,眼底冰封千里,只觉整个人都失了方寸,他看到了她的鲜血顺着手腕不断淌下,不止如此,这一路上的血迹,都让他不可抑制的慌乱。
他只怕到头来追到手里的只剩一具冰凉尸体,只怕再不能听她开口,哪怕只是一句无情的推拒。
“表兄向来说话如此呛人,怎么说承国与漠国,也算是姻亲之交,何以出言便要喊打喊杀?”
寒歌陌并不入心,只冷然一笑,第一次改了称呼,讽刺而道。
承国受制于漠国多少年,怕是眼前人已经忘记了,姑母虽已辞世,可这也抹去不了,承国那段见不得人的历史。
“你觉得你能想带她离开穆国?莫说朕今日就在此地,就算是不在,姑苏应锦也不会容许你带着他的女儿如此离开。”叶宸枫面上依旧波澜不动,言间却已经顾不了许多,毫不客气的威胁道。
他只要她平安回到他身边,至于她是谁的女儿,谁又是她的父亲,他都不在乎,只要能够留下她,就算是惊动姑苏应锦,他也情愿去做。
寒歌陌微怔,他倒是未曾想到,她既是姑苏亦水,便是姑苏应锦的女儿。
略一沉眸,他却并在上钩,只冷笑道:“她是谁又怎么样?姑苏应锦想要人,也要付出代价,如今她就在我的手上,性命就在弹指间,若是你有把握快过,不妨来抢一抢试试,看她有几条命能活。”
叶宸枫神色一沉,指尖捏的一声微响,却始终未曾上前半步,他不能再看她受伤,更不愿拿她冒险。
“说出你的要求,得寸进尺只会让漠国处境艰难,你若聪明,当知道如何开口。”
他虽退让,却并非任其宰割,漠国能够装得下多少,他清楚知道,寒歌陌亦心知肚明,只有不越界限,这笔交易才有得谈。
“看来还真是赌对了,朕还当不过捏了颗无用之棋,原来你竟动了真心。”寒歌陌嘲讽一笑,伸手抚过怀中人的头发,毫无顾忌的挑衅抬眸。
“不知她在表兄心中,又值几座城呢?”
第289章 但求一战
姑苏亦水当真没想到还有再睁眼的时候,微弱的光线落在她眼睫,透过车帘蒙了几分泛红的氤氲。
“你做什么?”
她短暂的恍惚,即刻便恢复了神智,抬手挡了一下,面色一寒。
寒歌陌收回手,“你觉得做什么,伤口都已经黏在了衣服上。”
他不惊讶在此地见到她,也不意外她受了伤,却不得不对这伤势生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即便是急功近利,也不该落得如此惨淡,事出反常,往往有诈。
“凭着这一身遍体鳞伤的伤,你竟能活到今日,不施伤药,伤口竟还能愈合的如此之快。”他不由得眉心拧起一抹怀疑,这并非是毫无根据之言,伤口已经逐渐愈合,却因未曾即时处理血迹,全部都黏在了衣服上。
姑苏亦水未在意他所言,亦未在意伤口愈合速度,异不异常于她而言,多纠结亦无意义。
“你与他之间何等交易我不问,可你与我之间,一并清算。”她坐了起来,身上衣服已经换过,她无需想也知道是谁。
寒歌陌失笑,眼底隐怒,面上冷淡如霜的扔了手中伤药,“随你去,只要你能活到地方,离了这里谁管你是死是活。”
他当真是疯了,才留下这个祸患,就该直接扔给叶宸枫一具尸体,管她如何舌灿莲花。
“离开这里?”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深望他一眼,“你想用我的命,来换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怕是主意打的太早了。”
醒来后发现未曾落入叶宸枫手上的瞬间,她就已经想到了这其中的环环相扣,她的命看来比想象中更为值钱,不然今日哪还有睁眼的机会。
“既然是我自己来的,走还是不走,也由不得你或者他说了算。”她虽身在险地,却有恃无恐,比执刀之人更为嚣张的威胁。
“不走,你想去哪。”寒歌陌自若的开口,方寸把握间从容不迫。
“你去哪我便去哪。”姑苏亦水与他相视一眼,针锋相对,相执不让。
“你想如何?”寒歌陌并不怀疑她当真这样去做,她在他心底已然如同疯子差不多,同这样的人讲利益全然行不通。
“我不想见他。”姑苏亦水眸光微沉,态度退让了些许,开口接着道。
“你见不见与朕无关。”寒歌陌至今仍旧不信她与承国关系,或者昨夜叶宸枫的态度能够说明她的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是出于男女之情,更可能的怕是利欲联盟。
“是,我见或不见与你无关,所以今日,你有何条件与我来谈,放弃你心底对承国的预谋。”她眼底似乎有片刻的动容与幽光,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一如既往的隔了山水千里。
“什么?”寒歌陌一时未曾听懂她的话,片刻的寂静后,他只觉越发深陷迷雾,不明白到底他与她在玩弄什么把戏。
“姑苏亦水的命,不需要叶宸枫来赎,我与漠国的债,不用牵扯旁的是非,你若想圈地三千,自与我讨,三年前的人命,三年后的山河,我欠的东西,再深再重,无需不相干的人来还。”
她一丝感情不着,话落竟觉六根未净,七尘难断,到底一个放字难,大梦黄粱也难免不识归路。
他与她到底总只能道一句不相干,爱不得爱,恨不足恨,只愿各行其路,再不必各自拖累。
“你若能还皇兄一命,朕放手承国又如何?可皇兄早就活不了,一切都成了河岸旁的一抔土,今日既能一石二鸟,朕又何须二择其一。”寒歌陌嗤之以鼻,眼底一点锋芒乍现,人命债并非任何东西能偿,他又凭什么要心慈手软,错失良机。
“那便各凭本事。”姑苏亦水不予反驳,她亦知人命无偿,但她此生所为之事,即便大多荒唐,桩桩件件却皆无后悔,俯仰天地,不愧己心。
“战场上生死由命是各凭本事,今日你我分执一面是各凭本事,我便此身一命,你自家国山河,成王败寇,争得起我便输得起。”
她不悔执三尺杀人剑,今日拦路之人,她一样当杀不误。
“那便最好。”
寒歌陌只平淡一句,他自有骄傲不屑,更不畏战书烽烟,各凭本事杀人,各凭本事报仇,各凭本事坐北朝南,如此足矣。
他话音方才落地,便听得车马外一声长剑吟越之音,似乎有一刹的杀机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