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笔写下一封信,信鸽北往京都,催促宿衣尽早赶来,她余毒不除他总是不安心,虽知她非轻易送命之人,却终究心有牵绊。
冬夜难熬,天色一晚街巷便安静下来,客栈虽有灯火未熄却也早早落锁,一片安静。
外间铁桶防卫,风声鹤唳,姑苏亦水却依旧懒散如常,熄了灯火,和衣而眠。
明月照罗床,她养精蓄锐极有耐心的等着千钧一发的时机,受制于人又如何,她要走,无人能留。
静夜寒风更夫敲过三声,一片片阴翳黑影蝙蝠般飞檐贴壁而行,占据高地,居高临下三支火箭划破黑夜。
“走水了!”
“快逃快逃!”
一声声惨呼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奔了出去,只是还未碰到门板便被利落抹喉。
刀光如漫天落叶,所行之处,血溅如花,姑苏东昊临于众人之后,负手高冠束发,面无表情,眼中却有冥冥之火。
片刻间已是地狱修罗之地,闲人皆为刀下鬼,唯余双方人马打的火热。
叶宸枫以逸待劳,显然控制着局面,占据先机,但姑苏东昊却不畏牺牲,手下杀手个个抱着必死之心,只求撕开一条血路,擒贼擒王。
楼下杀声震天,楼上姑苏亦水依旧躺的惬意,体内零星真气聚拢,渐入佳境,每服用毒物一次,她的内力皆会借此机会更上一层,如今虽不能与两边人硬碰,却有了还手之力,想要摆脱他们跑路还是不成问题。
她估算下边打的差不多了,起身簪发出门,夜风里人如玉树,举止之间侧帽风流。
“公子不可出门。”一侧竞衣俯身一礼,态度恭敬有距。
姑苏亦水顾自而前,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一转,轻轻巧巧抽了他腰间佩剑。
竞衣心下一惊。
“莫急。”姑苏亦水睨他一眼,从容一笑,“我不会下去打架,你家陛下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竞衣犹疑片刻,伸手指了路,随他身后,不离三步之距。
姑苏亦水任他跟着,目光掠过烧了半边的客栈,显然剩下这半边是叶宸枫命人保下的,他难道是为了不打扰自己睡觉?
这种想法一闪而逝,她下一刻却觉得荒唐,蹙眉一拂袖,脚步优雅而坚定的推门而入。
“谁?”叶宸枫窗前回头,目光定在出现之人身上,一身杀伐去的干净,只剩人如明月,似雪无暇。
姑苏亦水随手将刚刚夺来的剑扔在案前,上前落步他身侧,浅笑无痕,“我来看看谁要取我性命。”
叶宸枫伸手指向一角山石之上,笑问:“可认识?”
姑苏亦水顺他指的方向看去,回眸一笑,潋滟清冷,“认识,我的大哥,隐凰城嫡长子。”
叶宸枫付之一笑,握住她的手,拉她上前,睥睨俯视,“只要你想,我今天就让他了结在此。”
姑苏亦水回望他入眸,摇头一叹,伸手环在他腰间,勾唇低语,“叶宸枫,留下他的命,你也会元气大伤,你我相识数日,何至于此?”
他对她的主动讶异,却不动声色隐了喜悦之色,只宠溺笑眼望她,反手将她搂的更紧,“我愿意宠着你,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给你,只要你不离开,要怎样我都依你。”
姑苏亦水眸中一抹光芒闪烁,微抬下颌,一线殷红唇色,她攥紧他的衣服,重重一推,推他倒向桌案,笔墨撒了一地。
她挑眸,不待他反应,俯身凑近,吻了上去,天光似乎一亮,情潮浪涌,地覆天翻,进退之间不知是谁点燃了谁,谁吞噬了谁,乱红迷影,不知明月照西楼,却见霓虹缠翠枝。
叶宸枫心神恍惚,伸手抚过那乱人定力的眼角,幽幽一叹,反身压下她,不知餮足的重重吻下,耳鬓厮磨,辗转缠绵。
姑苏亦水心神一松一驰,千般滋味难以言表,心头一阵刺痛,却行动比思想快,摸到案上剑柄,利落干净,狠狠一刺。
叶宸枫一声忍痛低吟,仍未松口。
他的血染透了她的红衣,她一口一阵空落落的疼,怅然若失,有水光自眼底氤氲又消失。
她却一笑,一掌击开他,沾了一手鲜血。
她也不擦拭,俯视地上的他,修长指尖挑起他的下巴,染了他脸上也是血迹斑斑。
她的眸中依旧潋滟含情,依旧笑意三分,几番开口,却仍有尾音颤抖。
“恨我,叶宸枫。恨我吧……”
“现在你知道了吗?哪怕你再好……我也不会动心,不会的!你知道吗?我不需要了……我早就不需要别人的爱,不需要心,不需要光和热!因为我就是黑是暗是罪是恶!你若能活着,下次再见一定不要留情,杀了我……”
她居高临下收手,他另一只手握她却越发紧,一分不肯松。
他神识似混沌,却仍旧执着握住眼前一缕轻烟,不敢松手,用尽最后力气去攥紧。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伸手,将他手指一个个掰开,他却又拉住了她的衣角。
她不知为何,只觉心口绞痛一阵虚汗,她似更生恼意,拂袖一脚踢开他的手,提了染血长剑,步步皆如刀刃,毕生未有之艰难。
她门前回眸,却见他似已清醒,又似回光返照,蹙眉凝眸。
他竟笑了,血泊之中,面色苍白,似欲开口。
她却脚步虚浮,逃也似的推门而去。
第18章 归去何处
门外竞衣飞身而来,目光掠过她剑上血迹,大惊失色,一掌拍下。
姑苏亦水却未曾避让,承了一掌,拂袖扫他入室,红衣似血,一横剑,二楼越下直指山石上的姑苏东昊。
剑如长虹,罡风过处,石破天惊。
姑苏东昊却在石灰中畅意一笑,圆月刀缓缓一拔,冷眼无温。
“五弟果然在,怎么连湛血剑都丢了,一把废铜烂铁就想全身而退吗?”
姑苏亦水罕见的不曾反驳,神情恍惚,破绽百出。
姑苏东昊蔑视一眼,刀光无情,直取她首级。
电光火石间,姑苏亦水蓦然一眼,天降雷霆,衣袖乱舞如魔魅。
“都怪你。”她第一次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神情冰冷。
“大哥想是安生太久,忘记了血是什么颜色,我来教你。”
她挥剑击开他的刀,她的剑却已断成两节,她却毫不顾忌,半截断刃招式更加果决,近身缠战。
杀性一起,她甚至舍了兵器,拳风霍霍,锁喉袭腋打的刁钻。
姑苏东昊被他激的一怒,刀光雪亮一晃,亦舍了兵器,刚烈一掌直拍天灵。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与他掌风一对,肩膀伤口又裂开,染透衣袖,她却恍若不知,袖中匕首一滑入手,趁机逼近反手一刺。
姑苏东昊面色一白,踉跄退后,她却步步紧逼不容他走,挥袖击飞一旁黑衣人,一脚踢他跪地,脚尖压在他的肩膀上,逼他俯身。
“大哥,我不杀你,因为这还不够,对你来说最大的屈辱是失去骄傲与尊严,我就是要压制你,让你痛,让你恨,让你不得解脱。”
天上月冷无声,一道紫衣月下飞前,身后冥宫鹤部十六人跟随而落。
宁弦目光掠过姑苏东昊,避让一步,面向姑苏亦水俯身行礼。
“公子且去,属下善后。”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起身,勾唇淡漠,“不必了,本座今晚不想杀人。”
宁弦应“是”。
一行人身影入夜,滴水进海转身不见。
楼下黑衣杀手扶了姑苏东昊亦迅速离开,转眼便清冷下来。
楼上竞衣慌不择路撞入内室,看到血泊中的叶宸枫大惊失色。
“陛下!”
他急忙扶他坐起,止血上药。
叶宸枫闭眼,蹙眉恍惚,他仿佛记得回头那一眼似有动摇,记得她说的话,记得她指尖上的温度。
“陛下下令,属下带人杀了她!”
竞衣咬牙跪地,他跟随陛下十年,从不曾见陛下对谁一再退让宽容,唯有她一个,她不但毫不领情竟然还敢背后捅刀,不杀她,着实难泄心头之恨。
叶宸枫摆手,缓缓站起,打开桌案之下暗匣,一柄通体银白长剑,剑鞘鸾首蛟身异兽暗纹,剑柄四指宽的红碧石,垂下三寸银色流苏,一把极美的剑,他的目光一扫而过,冷笑无声。
“不必,她既然想让朕亲手取她性命,便无需你们动手。”
竞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陛下显然还是手下留情,若不趁此追击,等回了京都,天高海阔再杀人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