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个站在地上,一个骑着高头大马,遥遥相望,仰着头的那个因为周身气势不显得卑下,叫你不觉得他是在仰望谁,低头的那个也没有俯视众生的倨傲。
夏许淮的目光顺着他的面目轮廓缓缓描摹了一遍,他黑了一圈,也瘦了点,却使得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更精壮了些,由于夏墨时背着光,夏许淮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总归他是回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要不是一旁的沈云祺的一声轻咳提醒了他们,很可能就要这样一直相互打量到日落西山之时。
夏墨时翻身下马,牵着马绳朝夏许淮走去:“你怎么过来了。”
“拜陛下所赐,臣日日夜夜躬耕于宸英殿书房,今天才得以出来松散松散,正巧遇上了。”
夏许淮这句话说得无喜无怒,夏墨时却觉得眼前人的心情可能不大美妙,当即一把握住他的手:“不管有心无意,相遇即是缘,便同我一道回去吧,正好我有事要与你说。”
夏许淮诧异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没有反驳,维持着这个样子回去了,差点没给守宫门的侍卫们吓出心脏病来。
“刚才那确然是摄政王和陛下吧?我瞎了吗?”
“我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眼睛出问题了,但貌似没有。”
“你们不觉得哪里怪怪的吗?”一个长相机灵的年轻侍卫心想,两个大男人执手相携,还笑得那么反常,真是怎么看怎么古怪。
一个年纪稍长的说:“贵人们的事情,岂是你我能够妄议的?快少说两句,别被人给寻了错处。”众人立即三缄其口,继续尽忠职守地守卫着这片区域。
回到寝宫之后,夏墨时梗着脖子说:“那晚都是我的错,不该引你失控。但这几个月我冷静地考虑过后,我不后悔。”
夏许淮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以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谁知夏墨时又恢复了鸵鸟的样子,借口要去整理带回来的手信,打算在夏许淮开口说话之前开溜。
夏许淮失笑,罢了,能做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了。
他侧身一挡,将夏墨时堵了回去:“陛下说完了?”
“啊。”
“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听听臣的心里话?”夏许淮直勾勾地用目光锁定了夏墨时,“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怕我了?”自这位陛下失忆后,大多数见到他都是老鼠见了猫的状态,这一点夏许淮记得一清二楚,他实在是好奇,夏墨时是如何转变的。
夏墨时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或许是因为摄政王太过貌美蛊惑人心吧。”在夏许淮不满的眼神中才正色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你的一举一动便能影响我的思绪,偏偏我还不自知,直到那天,也许是阴差阳错,也许是天意使然,才叫我开始看清自己的心意。”
“从前我没喜欢过谁,更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子,再加上你又对我那样,使我捉摸不透,所以情急之下我选择了离开,后来我被一个姑娘的兄长绑去了,那位敢爱敢恨的姑娘告诉我,喜欢什么人什么东西就要自己去争取,才不留遗憾,所以……”
“漂亮么?”
“啊?”
“姑娘,哪家的,漂亮么。”
“漂亮。”不对,夏墨时觉得他好像跑偏了,“那都不重要,她喜欢的是她大师兄,人家现在正过得如胶似漆呢,我那纯粹是去给人家当垫脚石去了,没我什么事儿,你放心。”
夏许淮嘴角上翘:“你继续。”
“没什么了,后来我发现,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原来你才是我心里的依靠,我就知道,我逃不掉了,所以我回来了。无论如何,我也想站在你面前,亲自对你说句:对不起,但我心悦你。”
“既然如此,这也是我的肺腑之言。”对不起,但我心悦你。
夏许淮心下打定了主意,略微低头,他们在春风如沐的长廊唇齿相交。
第二十九章
从拐角转出来的候公公没想到居然见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手上一抖,只听“哐当”“啪叽”两声,用来给他们陛下接风洗尘用的酒菜连壶带盘地撒了一地,清冽的液体还有一部分泼到了夏墨时脚下,候公公顿时脸色煞白,连忙跪下,害怕到连话都不会说了。
被人打扰了的夏许淮满脸都写着“本王不爽”这四个大字,眉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候公公不敢抬头,但他感觉得到扫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格外锐利,凭借着他混迹皇宫大内几十年的修养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抖成一个筛子。
然而,夏墨时只说了句:“以后别大惊小怪的,下去吧。”候风便觉得,方才那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气势陡然消散,他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道谢:“谢陛下隆恩。”
二人都没心思去理这个已经一大把年纪却操碎了心还要担惊受怕的大内侍,夏墨时拂过夏许淮的眉间,两眼弯弯:“我的摄政王殿下,长得这样英俊,多笑一笑,肯定倾国倾城,摄魂夺魄。”
“经月不见,陛下胆子见长,居然敢调侃我了。”虽然嘴上说着放肆,脸上却笑得并不介意这个调侃,“那敢问,倾倒你了么?”
夏墨时没想到,自己不弯则矣,怎么如今一弯居然也开始骚话连篇了,现在更是没出息到一瞧见夏许淮的笑就有点把持不住自己,特别想凑上去亲一口,真是太色令智昏了,顿时没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试图用非常手段来实现自我清醒。
夏许淮拉住他还欲继续往下扇巴掌的手:“被我迷住,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么?”说着也上手在夏墨时脸上掐了一把,“瞧瞧你,脸都拍红了。”
疼得他嗷地一声弹开:“我自己没打红也被你捏红了,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夏许淮在他脸上有红印的地方轻轻啄了一口:“知道疼就好,没事儿别瞎折腾。”
亲完之后,夏墨时脸上红了的范围迅速扩大,颜色也越发鲜亮,落在夏许淮眼里也越是想要狠狠欺负,若非现在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可能直接就把他拖进去就地正法了。
之前夏墨时离宫出走,为了杜绝不必要的风险,也因为懒得去与一些不相干的人啰嗦,夏许淮是对外宣称陛下卧病在床,将近两个月没有露面,好些人都以为他们这位皇帝离驾崩也不远了,甚至某些人还觉得,享年二十一岁的皇帝也是摄政王仁至义尽了。
这两个月间,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文武百官在上朝时都摆出一副上班如上坟的苦瓜脸,仿佛就等着夏墨时凉的那一天,直接现场表演一个真实版的哭坟。
结果却在翌日上朝时见到了一个生龙活虎的夏墨时,且一点儿也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想要挤出个得体的笑容吧,奈何可能习惯了做哭脸,如今突然要表演一个喜笑颜开,面部肌肉神经可能一时没转换过来,做得有点力不从心,遂展现了一个个卖相各异哭笑不得的表情。
只有昨天在宫外提前见到过夏墨时的姚明何表现得十分淡定。他看着这一屋子的奇葩,眼皮跳了两跳,大祁的国运就掌握在这么一帮人手里,在强林环伺中还能屹立不倒,龙椅上那位真是不容易,站在他身边的这位也真是劳苦功高功不可没呀!
不过,姚明何偏头瞄了一眼站在他右边的夏许淮,往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含着似笑非笑的脸在台下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抬头望的时候,却是笑得真切,其目光所及之处,似乎是龙椅的方向,又似乎是懒懒散散地坐在龙椅之上的夏墨时。
姚明何虽然有时候是挺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此刻却难得出来打了个圆场:“想必诸位大人也是欣喜于陛下龙体恢复,健康如初,一时激动以至于说不出话来罢了,依臣所见,此乃我祁国大喜之事,该当好生庆贺一场。”
夏许淮:“姚大人,几日不见,不晓得你什么时候还爱上攒局参加宴席了?不过陛下崇尚节约,很不必如此劳民伤财。”
其他官员旋即应和,方才一片死寂的群英殿开始沸腾喧哗,被他们看作主心骨似的摄政王却只顾和夏墨时眉来眼去,被姚明何抓个正着之后也没有半分收敛,继续大大方方地站在那任由他想东想西。
过了一会儿,姚明何方才收回打量的目光,夏许淮知道,他这是终于想通了,毕竟姚明何一向就是个耳聪目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