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话虽然说的有些偏颇,但却是一针见血。
顾芫芷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拄着小巧的下巴看天上零落的星星,“其实上个月太子殿下跟我说过一回话,他说他当这个储君并不如面上那么风光。一天到晚有学不完的功课批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朝臣。他的妻子不但要成为表率,还要忍受别人难以想象的孤独寂寞。”
寒露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顾芫芷折了一根草梗捏在手里,“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我心里不好受也觉得他很可怜。心里还在想,蒋家的那位宜珍姐姐是皇室内定的太子妃,不知和他能不能相处好?”
寒露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尽在瞎操心,我真是白教你几年。太子殿下挑挑拣拣,我原先还以为他眼光高。现在才明白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然敢惦记咱们顾家的明珠。说实话皇家的富贵虽然吸引人,但比起心头快活还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儿。”
有时候话粗理不粗,顾芫芷的心情奇异的变好了一些,“姑姑你为什么不嫁人,就固守在顾家一辈子吗?”
寒露敲了她一下,“才说你懂事就知道调侃我了,真是记吃不记打。其实你小时候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那时候却是没有寻到一个中心中意的,后来岁数大了更不耐烦去当人家的后娘,所以这个心思也就淡了。”
“你跟我不同,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一定要睁着眼睛好好的选一个把你捧在手心儿的夫婿,然后快快活活的过完这一辈子。这个人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只要你耐得住性子等他……”
顾芫芷终于被逗笑了,这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实在不值得为这么一点小事犹豫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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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八章 叫板
摛藻殿内,皇帝手中的茶盖子一下一下的磕在茶碗上。良久才凉凉抬起眼皮儿, “你这件事做的不地道, 明知道我属意蒋家的宜珍姑娘做你的正妃, 你还偏偏去招惹顾芫芷。”
十七岁的太子面相温和清秀, 这时候却像是秋后的一根竹子站得挺拔劲道。他深吸一口气长揖到底, “都是我的错, 和顾家上上下下都不相干。蒋家的姑娘很好, 可她不是我想要的人。每每想起要和这么一个陌生女子生活一辈子,我连做梦都要吓醒。”
皇帝眯着眼睛几乎气恼笑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偏生轮到你的身上就变得这么矫情?再说蒋宜珍又哪里比不上顾芫芷, 家世品貌秉性都是上上, 等娶进门了你自然会发觉她的好处。”
太子默了一会,声音也轻了下去, “父皇……不愿意我娶顾芫芷, 是怕顾尚书日后势大架空我吗?”
他这时候聪明的没将顾衡唤作老师。
皇帝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将桌案上的笔墨通通拂在地上, 大怒道:“既然知晓, 就不要玩火自焚。因为有君臣大义的名分,他才能对我忠心耿耿。若是我死了,凭他的手段又是你枕边人的亲长,拿捏你易如反掌。”
坚硬的徽砚掉在地上被磕破了一个角, 精心雕刻的松鹤望月立刻就变得不完整了。
太子慢慢瞠大了眼睛, 虽然声音极力平稳却隐含不甘, “儿子听说当年在洛阳府时,有卫所的兵丁趁机作乱。父皇身受箭伤,是顾大人冒死将昏迷的父皇藏在地窖里。那些作乱的兵丁险些活剐了顾大人,在那种险境下都没让他吐露半个字,这才护住父皇周全。”
太子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每年……秋霜初上,顾大人身上的旧伤就要痛上一回。这种欧肝沥胆之人还要见疑于父皇,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生寒。”
皇帝脸上的神色稍稍缓了一些,“此一时彼一时,他对我忠心,不见得对你也忠心。你这孩子百样好,就是太过重情重义,日后为君时很容易被别人钻空子。前朝的王莽没有生出反叛之心之前,无论谁见到他都是赞许有加。你还是太过年轻,要知道人心幽微不得不防。”
拿前朝权倾朝野的王莽比喻如今的顾衡,也不知让他本人知道后是褒是贬,是喜是怒?
太子凝神听了,想了想问道:“顾大人与人对仗时手段不乏阴狠,但一定是对方太过嚣张无底线。他曾对我说过,有些恶人之所以得逞就是因为心里没有是非。这时候跟那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用些非常手段先将其威吓住。”
皇帝的脸色顿时又缓和了许多,“我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君王只能用人,不能信人。若是你日后想重用他,就先定下和蒋宜珍的亲事,二者只能选其一。”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虽没有说一句话,脸上却是一种断然拒绝的态度。
皇帝心头的火气又冒了上来,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堂政务一定要讲究制衡,你若是娶了顾芫芷,就会让顾衡前朝后宫一把抓。到时候围在你周围的人只会帮他说话,你就成了聋子瞎子一个现成的傀儡。”
父子之间难得说话如此直白,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又极为看重的亲儿子,皇帝语气轻缓的训斥,“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帮你甄选正妃,蒋家的姑娘很好,也有一国之母的风范,结果你一年一年的往后推脱。你虽然没有张口,但我多少也猜出了三五分。”
皇帝眉眼低低的压了过来,“说一千道一万,前朝和后宫决不能勾连一气。顾衡有大才,是我留给你日后顶大用的,你别逼着我提前把这个于江山社稷有益的肱股之臣弄没了。”
横亘在太子面前的是一道难解的题,进一步退一步好像都是错。
皇帝明了的看着他,知道有些事儿要让这孩子自己想通。他自小就懂事听话,但骨子里的脾气却跟他的生母一样有些拧。若是好好顺着,也许日后就淡了过去了。
那顾芫芷也没有生得一副绝世容貌,等这一阵的情浓意热过去,就会对今天的无谓争执一笑了之。
午后的阳光慢慢斜进殿堂,太子挺直跪在地上背着阳光。屋角的更漏滴滴嗒嗒的作响,每一下都象敲击在人的心坎上。良久才见他身子挪了一下,头颅重重的磕在地上,“顾大人……儿子要用,顾芫芷……儿子也要娶!”
皇帝一脸不悦的捻着桌上的羊羔湖笔,仿佛下一刻就要投掷过来。他盯着太子冷斥道:“你私自到顾府去弄出这么一摊子事,提前将自己的私心暴露于众人之前。我还没有给你算账,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太子的脸色有些发白,语气却坚定无比,“儿子当年糊涂,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舍弃大哥而选我。我本来就不如大哥聪明,身后也没有鼎力的母族支撑,觉得这个太子之位离我太过遥远。是父皇跟我说,只有站到人之顶点才能护住一切心爱之物。”
他固执的叹了口气,“儿子资质愚钝,只能尽力当好这个朝堂上下期冀的太子。若是不能遂愿,那这个太子之位不当也罢。”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要挟,若说皇帝刚才的怒气或半真或半假,这时候就感到心肝气到发疼。抖着手指点了半天,眼眶子里险些喷出火来,最后才从嘴里挤出一个“滚”字。
太子出了殿门,在回廊上呆站了半晌。抬头看了看池边的柳树和往来穿梭的宫人。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沉沉的,颇有一点乌云压顶的架势。但他却觉得心情难得的轻松,趁着雨水还没有下来紧走了几步,远远望去脚步还带着几丝飞扬。
摛藻殿的皇帝背着手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终于抬手揉了揉脸,用以掩饰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笑意,对着屋檐下的风铃喃喃自语,“我总觉得这小子小时候有些懦弱,没想到长大了还有跟我正面叫板的一天。”
一旁服侍的乾清宫大总管魏大智轻手轻脚地换了一盏热茶,曲意陪笑,“太子宅心仁厚又念旧情,这是拿多少珠玉都换不来的好品格。”
皇帝徐徐点头,“顾衡精明过人,骨子里又极为护短不容人欺。我担心的就是日后诩哥若是有一星半点对不住顾芫芷,不管是对是错他这个当老子的恐怕会使出百般手段。我在的时候还好,我若是不在这根刺就种下了,指不定哪天就发作成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