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修不了了?你这儿不就是倒腾这些的吗?”
徐观低头按着屏幕,“我只贴膜卖配件,不修。”
“哎小伙儿……”老人还想说什么,徐观已经把手机递了回来,“您看看是不是流畅了一些。”
“嘿!还真是,还说不能修,这不就得了?”老人眯缝着眼睛,双手捧着手机举得老远看了半天,朝徐观竖起大拇指,“谢了啊小伙子,这该收多少啊?”
徐观摇摇头:“没修,不要钱。只是调了调设置,您记得别乱改就好。”
终于把老人送走,徐观低头,把手伸进衣兜里摸索着,眼前出现一双黑色亮皮高跟鞋,一只白皙纤瘦的手,手里握着一包金桥。
他抬头,杨果就站在摊位前,大冷天里只穿件面料挺括的深绿色风衣,黑色的紧身牛仔裤在大腿处破了个洞,小片肌肤在夜色灯光里泛着冷白。裤腿在脚踝那里挽了一圈,露出左脚上一根细细的红绳。
烟已经开封,锡箔纸被扯掉一半。女人的左手握住烟盒,右手食指在盒底轻轻一点,弹出几支烟,徐观从中抽出一支,放进嘴里时杨果已经把打火机伸了过来,为他点火。她用手护着火苗,徐观却只是深吸一口,没有别的动作。
在烟民的世界里,不伸手护着别人为你点的火,就如同无辜招惹暴躁东北大哥并对他吼一嗓子“你瞅啥”,是极其不礼貌且讨打的行为。
但杨果却偏头笑起来,她收回手直起身,耳骨上一排银色的小圆环闪过亮光,“贴膜。”
徐观吐出烟雾,神色淡淡看她,两人在喧闹的环境里对视着,半饷他才开口道:“手机。”
杨果从包里拿出最新款大屏手机递给他,说:“钢化膜。”
徐观接过来,拇指在崭新光滑的屏幕上摩挲,“你这张膜不需要换。”
杨果说:“我要换。”
“我这儿没有更好的。”
“那就换不那么好的。”
徐观不再说话,嘴里叼着烟,拿出一张正方形的酒精棉片,仔细抹掉手机表面的灰尘。他的摊位不大,一张小桌铺上块布支出来,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种配件。杨果注意到白布虽然很旧,却还干净。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杨果还在看着男人头顶韧性的发茬里白白的一小点发呆,徐观已经贴好膜,把手机往她这边推了推,“好了。”
杨果没应声,徐观等了一会儿,加重声音重复了一遍:“好了。”
他再次把手机往外推了推,杨果就在这时伸手去拿,冰冷的手指碰到他的,一触即分。
徐观面不改色缩回那只手,拿下嘴里的烟,“二十。”
杨果说:“扫微信。”
“只收现金。”
“没有现金。”
徐观终于皱了皱眉,微微抬头看向她。
那支烟已经燃至尽头,他将烟屁-股换到中指和无名指稳稳夹住,骨节分明的大拇指和食指迅速一撮,洒下小片散落的火星,就像暗夜里炸出的一小朵烟花。
“对面水果店可以换现金,”皮肤直接接触火星,他的表情却毫无变化,沾了烟灰的食指曲起,敲敲小桌侧面用黑色水笔写的一行小字:“只收现金。”
杨果转身走向对面,水果店的姑娘正忙着,看见她来,一拍脑门儿:“嘿,你昨天付钱的时候落了张五十的,叫你也没答应,可不是我要贪啊,这就给你。”
杨果说:“不用,今天我拿不了。”
姑娘一时没跟上她的节奏,迷惑了,“啊?那你来买水果?”
“不是,我就来跟你说一声,钱就存在你这儿以后用吧。”杨果朝她笑了笑,又转身走了回去。
姑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站在对面小摊前的身影,喃喃自语,“两个怪人……”
杨果慢吞吞走过来站定,对徐观说:“她那儿换不了,加微信我转你吧。你没有微信吗?”
徐观盯着她,神色依旧淡淡的,说:“不用加,有收款码。”
杨果顿了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并拢的双腿微微错开,高跟鞋的尖头正对着他。她从容拿出那包金桥,点上火,深深吸了口,吐出的烟直直一溜,又很快晕成整团妖娆混乱的雾。
她语调懒懒:“不会用,加微信吧。不加就不给钱了。”
徐观微微眯起眼睛。
夜已深了,这条街上的夜宵摊却越发热闹起来,杨果在喧扰的环境里站着抽完一根烟,终于如愿以偿得到徐观的微信好友位。
这天凌晨,徐观回到住处,点开了杨果的朋友圈。
最近一条是昨天晚上更新的,暖色调的浴室里,女人纤长的手指间拢着一团细密的泡沫,支出六个圆乎乎的角,像一片丑而简陋的雪花。
【我会想到北京的雪,和南半球的风。】
第3章
第二天中午,杨果收拾好东西下楼,打开手机看了看庄安志发来的地址,准备去坐地铁。
城市的人类运输系统,拥挤的空荡的,各色人等身上不同的味道,他们脸上相同而又千差万别的表情,让她对一切公共交通颇为着迷。
刚走到小区门口,催命般的鸣笛响彻街道。
杨果循声望去,看见一辆车身被漆成荧光色的大奔摇下车窗,里头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
看来今天是坐不成地铁了。
杨果不得不再次翻了个白眼。
庄安志把墨镜往下推,露出眼睛,扬着眉上下打量杨果,同时嘴里吹了声口哨,“Whatabeauty!”
他走下来,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贵客请上车。”
杨果不理他,自顾自坐进了后座。
庄安志早就习惯了她的做派,并不觉尴尬,耸耸肩也上了车。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杨果说:“知道还问。”
“聊聊天儿啊。”庄安志双手抚摸散发着昂贵气息的方向盘,从后视镜里得意洋洋向她炫耀道:“上周刚提的,如何?”
杨果从后视镜里用鼻孔喷出一口气以作回应,同时道:“回家了就是不一样啊。”
想当年在澳洲,庄安志起早贪黑同时打两份工,花了足足大半年才好歹凑够钱买了辆二手车。
“那是,你安哥还是你安哥。”庄安志依旧厚脸皮,极其自然地将嘲讽转化为了夸奖。
看他这作派,杨果已经知道今天自己得狠出一顿血,到了地方一看,庄安志果然选了家高档意大利餐厅,还是米其林一星。
杨果往他屁股上墩了一脚,“我安哥还是我安哥。”
这叫法是庄安志自己要求的,起初在澳洲刚认识时,杨果只叫他英文名Tom,后来不学无术的庄大少爷终于意识到这个名字在英文里就像是中文版的李雷,怀着一种莫名的坚持,他连续一周每天来打工时都给朋友们介绍自己新起的英文名,最终在经历过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嘲讽后放弃,拍板让大家直呼“安哥。”
其实杨果觉得,每次这么叫他的时候,都像在称呼店里养的一只八哥吉祥物,还是最唠叨最嘴碎的那种。
她大学刚毕业就去了澳洲,断层的这几年,国内的朋友几乎已经没了联系,只剩个那时打工认识的庄安志,家里在北京世代经商,早她一年回国继承家业。
庄安志穿得很正式,全套西装加鳄鱼皮鞋,点餐时故意风骚露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
上餐以后,他优雅执起刀叉,同时嫌弃杨果道:“你看看跟哥出来穿的什么,丢面儿。”
“我刚回国,你以为我想吃西餐?还不是为了你。”杨果无所谓地把休闲卫衣的衣袖往上捞,看那架势就差再套一条防止溅油的围裙了。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丢面儿也不丢你的。”她说。
两人秉持在澳洲时的和谐相处方式,一顿饭吃得你来我往,结束后杨果付账,卡里瞬间失去四位数。
出了餐厅,她再次恨恨对着庄安志锃亮的皮鞋一踩,后者求饶地掏出一盒上好的卷烟,试图讨好。
杨果摆手,从卫衣兜里掏出金桥。
庄安志惊呆了,“我说果儿,抽惯了卷烟,这你也下得去嘴?”
“你懂个屁。”杨果嘴里叼着烟,刚打算点着,余光看见墙面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志,啧了声,抽出烟捏在手里。
庄安志注意到她直接将手里的那支给揉烂了,说:“送你回去,车上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