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央那时候尚不明白她这一番话,可没多久,她便留下和离书与一封信,销声匿迹了。
那信是留给太后与乐央的。
信上说,自己在京中十余年,如今想要出门去转转,看看少时曾在西境见过的风景,再到江南去逛一圈。等过个三五年在外边也觉着烦了,再回京来给太后请安。
这举动堪称离经叛道,太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忙不迭地遣人去寻,可却始终没能找到她。
近些年来,连乐央都渐渐放弃了,却不意竟能循着沈琼找到了故人的踪迹。可故人,多年前已经埋骨他乡。
但其实天高地迥,于林栖雁而言,何处又算得上故土?
旧事谈尽,乐央眼底通红。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沈琼脸上,像是想透过她,再看那回不来的故人一眼。
沈琼眼睫微颤,心中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她已经记不起娘亲的模样,可如今听着乐央长公主讲起多年前的旧事,心中原本那个单薄的轮廓,却渐渐地生动起来。
作者:临时有事,晚了点orz
第56章
杯中的茶已经彻底凉了下来。
沈琼眨了眨眼,想说些什么,但却不大清楚这种情形下应当怎么说比较好。
她能感受到乐央长公主的怅然,自己心中也觉着闷闷的,沉默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道:“我娘亲那些年过得很高兴,自由自在的,想看的风景都看了,想做的事情也都做了……”
云姑常说,她的性子随了娘亲,皆是心上存不住什么事的,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沈琼依稀记得,自己少时时常随着娘亲出门,说是做生意,但实际上游山玩水更多些。
她会长成如今的模样,的确与娘亲脱不开干系。
乐央攥着沈琼的手加重了些力气,勉强笑道:“我知道。”
沈琼平素是能言善辩的,可如今却格外嘴笨,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毕竟在这种事情面前,无论什么言语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到最后,还是严嬷嬷站出来安慰道:“逝者已矣,想必也不愿意您为她这般伤心的。再者,这还有沈姑娘……听人说,姑娘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妥当,这两日就要启程回锦城了?”
“是。”沈琼轻轻地应了声。
乐央这才又打起精神来,她接过帕子拭去眼泪,又轻轻地拍着沈琼的手背,柔声道:“好孩子,你先不要急着离开,在我府上多住些时日,让我好好看看你。”
沈琼为难地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应下来还是该回绝。
毕竟这行程是早就定好的,一应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若是再拖下来,入冬之后就的确不大好走了。可今日才知道这些个旧事,对着乐央长公主殷切的目光,她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严嬷嬷看出她的犹豫,顺势劝道:“沈姑娘不必急着回去,毕竟也不差在这一时半会儿,倒不如留下来住些时日。你不想听听雁姐儿旧日的事,再看看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吗?若是就这么急匆匆地回去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岂不成了遗憾?”
这话倒是正中心窝。对沈琼而言,锦城的确是什么时候都能回,并不是燃眉之急,推到明年开春也不是不行。可若是就这么回去,兴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接触到娘亲曾经的痕迹了。
“留下来吧,”乐央眼圈通红地看着沈琼,“同我讲一讲,这些年来的事情……”
沈琼这个人,其实是个极心软的。
如今见乐央长公主这副模样,再一想她与自己娘亲多年交情,霎时就忘了她曾经嚣张跋扈的模样,忍不住想要应下来了。
但在点头前,她还是偏过头去看了云姑一眼,征询意见似的。
云姑显然也被这事儿给砸懵了,早就没了往日在生意场上的淡定,对上沈琼的目光后犹豫了会儿,方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看了她的态度后,沈琼回过头来向乐央道:“那好,我就暂且不走了。”
乐央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总算多了些笑意。
先前因着春和的事情,她对沈琼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如今确准身世之后,却霎时变了态度,越看越满意。只觉着模样生得也好,说话做事的性情也讨人喜欢,不愧是雁姐生的女儿。
至于春和,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毕竟男人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玩|物,就算再怎么喜欢,也没法同知交好友相提并论的。
只是沈琼仍旧有些局促,这件事情太过突然,的确并非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林栖雁过世时,沈琼也不过六岁而已,对那些旧事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倒是云姑跟在她身边多年,对此更为清楚,故而到后来便是由她来讲了。
乐央握着沈琼的手,凝神听着,总算是将空白的那些年补了一部分回来。
“夫人几乎算是白手起家,带着年纪尚小的阿娇走南闯北的,将生意一点点做大……”云姑至今想起来,都很是钦佩沈夫人的能耐,“早些年居无定所,时常是过个半年便要换地方,直到后来夫人自己觉着厌烦,又恰巧看上了锦城的风景,便在那里定居下来。”
乐央垂眼笑道:“这也就是雁姐,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了。”
若换了寻常闺阁女子,哪里有这样的气魄?离家出走,孤身一人带着年幼孩子,边看风景边做生意,这其中必定是少不了坎坷为难的,可她竟都化险为夷了,做得像模像样的。
听完后,乐央又向着沈琼道:“你的乳名叫做阿娇吗?”
“是啊,”沈琼点点头,嘴角微翘,“娘亲说,希望我一生无灾无病,无忧无虑,娇里娇气得便好。”
林栖雁一生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但对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却是希望她能娇气一些,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经历风雨磋磨。
她在世之时,对沈琼是百般呵护娇生惯养,只可惜并不长久。
乐央看着沈琼这乖巧的模样,又想起着人打探的事情来,心中像是被人掐了一把似的,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怜惜起来。只是今日方才相认,并不宜提裴明彻之事,故而只能先暂且压下来,等到过两日再说。
沈琼欲言又止道:“长公主……”
乐央拦了她一把,含笑道:“我同你娘自小相识,如同亲姊妹一般,你不必如此客气,只管叫我一声姨母就是。”
“姨,姨母。”沈琼结结巴巴地叫了声,神情中透出些不自在来。
这着实也不能怪她,毕竟从前她与乐央长公主打交道,皆是因着春和那件事,如今一朝转换了身份,心中却不是霎时就能扭转得过来的。
乐央同沈琼对视了眼,想清楚其中的干系后,失声笑道:“先前那事怪我,姨母同你赔个不是。”
她这些年来荒唐事没少做,此事于她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沈琼终归是脸皮薄,一时不适也是在所难免的。
沈琼脸颊微红,摆了摆手。
“春和这个人城府颇深,连我都栽在了他身上,”乐央向后斜倚着,索性讲话彻底说开了,“先前他初到京城,因着拒了不少请帖遭人嫉恨,便借着我的喜欢当做庇护,平安无事地处了一段时日。后来我府中出事被御史参了一本,遭皇兄申饬,他便再没上门来过,想来是准备趁此机会摆脱我。”
“这事乍一听起来,是不是觉着他也没什么大的错处?毕竟看起来,他不过就是随波逐流,趁势而为。”乐央自嘲地笑了声,“可我若是说,上书参我的那御史是受他撺掇呢?甚至于,连我后宅之中男宠争风吃醋以至于闹出性命的事,背后兴许都有他的手笔。”
当初有一段时间,乐央的确是很喜欢春和这个人,甚至一度被他牵着走。可她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长公主,就算近年来再怎么荒唐,也不是那种踩了陷阱还毫无所觉的蠢货。
出事之后,她搬到大慈恩寺别院暂住,可暗地里却始终在让人细查。
只是春和这个人办事谨慎得很,没留下过任何证据,仅凭那些捕风捉影的蛛丝马迹,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乐央曾反复迟疑过,甚至想要通过扣下沈琼,逼着春和来同自己分辩清楚。如今一日日冷静下来,没了那些旧情遮眼,她才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认清了这个事实——
这么些年来,她将男宠视为玩|物,如今却是在阴沟里翻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