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室的中央,遥遥托起一座四方玉砌的高台,层层玉阶之上,悬着一个巨大的铜鼎,当中猩红滚沸,不断有火星溅出来,接连落在玉台上,发出刺啦灼烧的声响。
在巨阵的边缘,有一圈刻意扩充出来的小阵,阵光盈盈,围绕着阵法散布,源源不断的汲取着灵力。
在每个阵法中央,皆躺着一个人。
闵韶这才知道,浮荒之巅中那些失踪的人都到了何处。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望不见边际的庞然巨阵,要耗费多少心血和灵力才能造出来。
在铜鼎之下,有个人身着幽暗的衣袍,被猩红色映得有些诡谲,面上一张银黑色面具,微仰着头,注视着沸腾的铜鼎。
闵韶神色沉冷得如结了霜,握紧剑柄,缓缓走近几步。
那人却好似无意理会,只是仰着头,自顾自地那样看着。
闵韶走到阵法的边缘,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那些被困在阵中的人已经一个个的失去了意识,分明睁着双眼,却空洞无神,身体的灵力正被逐渐的汲取吸干,融入阵法之中。
那阵底下有几近透明的细线连在他们体内。
和当初李如期中招的阵法很像,但效用是恰好相反的。
“他们不会死。”
那人侧对着闵韶,并未看过来,淡淡地开了口。
他嗓音清朗,却有种令闵韶悚然的熟悉感。
“我的试验已经成功了……”
他道:“他们,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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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师尊
那声音实在太耳熟了。
闵韶甚至蓦地眼瞳发颤,难以置信。
那人却不紧不慢,毫无察觉似的,嗓音低缓地继续开口:“这么多年来,我苦心孤诣,不惜耗费寿元,颠倒轮回,终于得以走到这一天。”
“等过了今日……”他缓缓转过身来,纤长苍白的手指将覆在脸上的面具摘下,彻底露出那双偏执冷酷的眼眸,“世人,将奉我为神。”
面具彻底摘下的那一刻,闵韶看见他隐藏在背后的那张脸,心头猛颤,只觉得脚底瞬间麻木了,喉结攒动着,眼睁睁盯着那张脸。
他嗓音近乎低哑了,微颤的发出一句质疑:
“师尊……?”
立在高台之上的男人,幽袍叠荡,长身而立,容颜已经凝驻了百余年。
清俊的面容中,仍可见不相违和的洒脱与执傲,分明是张熟悉的脸,眼眸里却有着陌生至极的阴冷与偏执,面色苍白,犹如蛰伏着一只毒蝎。
熔火幽映下,他泛白的唇咧了咧,像极了疯魔至病入膏肓的人。
——正是消失已久的太玄老祖。
“果不其然,寒儿,你终究还是嫩了。”他看着闵韶,不知为何,连声音都已经虚弱至极,却仍是幽幽地笑。
轻叹道:“即便往复两世,你也到底没能摆脱我给你的宿命……”
地上那些人的呼吸犹在,但肤质却隐约黑化,犹如从肌肤底下渗透上来的一般。
闵韶能感知到,那阵法与之前血窟洞中的极其相似,是种从未见过的邪阵,若是不出意外,必定与魔道有关,那些黑色便是正在由灵气变异的魔气。
他看着眼前庞大的阵法,震愕过后,竟蓦地生出股颓然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背后谋划一切的人,竟然会是他的师尊。
太玄老祖名扬天下,当年修真界动荡之时,因曾与魔道一战彻底名镇四方,又凭借着独创的无情道,将修为臻至化境。世人将他奉为修真界第一人,不仅是因为他的天资与修为,更是因为他的品性与才情。
世人仰慕他,钦羡他,对他的传闻不仅是关于他触类旁通、无所不晓的才智,更有一朝功名远扬,半生洒脱豪情的气魄。
相比起那些同样名震四海的高门宗师、簪缨贵胄,太玄老祖的名声在旁人心里似乎总要高洁那么一些。他不问权势利禄,偏居山水一隅,自那一场大战之后,便彻底隐居于世,踪迹难寻,多少贵胄豪杰捧着金银宝器都难求一见。
这世上仙风道骨是他,风光霁月是他,心傲不羁亦是他。
而相比起那些不曾相识的人,闵韶对他还要多上几分亲近。
那一年太玄老祖向四海传音,称要于天隐山开辟山门,招收贤徒于座下,为他养老送终。前来拜师的人乌泱泱在山下拥了一大群,从山门到山脚,日出到日暮,昼夜不歇的拥堵,最后却只被挑走了两个。
对于闵韶来说,他对师尊的敬慕不亚于任何人。
师尊对他有知遇之恩,授道之恩,更有救命之恩,甚至还在他缺乏关爱的童年里给了他亲情,是他一辈子也偿还不完的。
在这一点上有同样想法的甚至不止是他。
还有温玹。
温玹儿时过得比他要凄苦,闵韶那时好歹有个嫡长子之名,锦衣玉食,吃穿不愁,除了数月见不到母妃一次,父君又极其偏执严苛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但温玹小时候过得很悲惨,所以闵韶十分清楚师尊在他心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那时的师尊在他们眼中仁慈、宽善,甚至有长辈对待孩子的溺爱。
所以假若有朝一日,温玹发了真相,知道连他的师尊都是假的……
闵韶很难想象温玹心里该有多疼。
“为什么……”闵韶抬起眸,纠杂深涌地看向那个人。
沉声道:“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太玄老祖似是笑了下,像极了以往慈爱纵容的模样,面容依旧清逸俊朗,却在如今的境况下偏多了几分邪佞。
“我不是说过了吗?傻孩子……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救世。”
“如今大局已定,只要再加上我们两个,世人皆可活命。”
“……”
他眼眸微瞥,轻轻看向那铜鼎。
“你可知道,这里面炼的是什么?”
“是魔灵。”他自问自答道。
“我寻了几个不错的魂魄来炼成主魔,以其为牢,蕴育出的魔气无穷无尽,一旦铜鼎破碎,世人皆会成魔,自此以后,将永世长活。”
太玄老祖看向地上的那些人,眸中闪着执拗的光。
“这些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如同被惊雷劈中,闵韶这才明白他所谓的救世,竟是让世人入魔,从此得以长生不老!
真是疯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与人缠斗过,太玄老祖好似受了伤,忽地拧起眉极重地咳了几声,连肩膀都在发颤,抬起手,用拇指抹掉了唇角的血迹。
但他好似半点也不介意闵韶看到,也不在意自己的伤势,眉间舒展开,嗓音比方才更虚弱喑哑了些,无事发生似的,又继续道:“只不过……这个铜鼎还尚未彻底完成,只有依靠阵法才可维持。想让世人入魔的话,还差了两样东西。”
他眼眸看向闵韶,说出一句近乎癫狂的话:“就是你我的魂魄。”
闵韶紧盯着他,暗暗将剑握紧了。
太玄老祖却不紧不忙,因为受了伤,说话有些缓慢,望着那铜鼎淡淡道:“常人也许无法想象,我这辈子为了让世人再也不见生离死别,倾注了多少心血。我修成无情道,得以成魔永生,却无法让旁人也和我一样……就连你的天资,最后到底也叫我失望了。”
闵韶眸色微变,“无情道……乃是魔道?”
“正是。”太玄老祖谈及此,神色露出些惘然,略微叹了声,“只可惜,你当年只踏入了半脚,连无情道的门都未入,辜负了为师的期望。”他转眸道,“倘若你早些听我的话,将温玹杀了,也不至于忍受这么多年的反噬之苦,更不会在上一世拖累于我。你若是早些顺了我的意成魔,又何至于拖到今日呢?”
“……”闵韶没有理会他那些话,眸底渐渐染上厉色,低哑道,“所以这两世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手笔?就连收我和温玹为徒,也是你的预谋?”
太玄老祖没有说话,只是淡漠的微挑了下唇,默认了。
的确,从上一世许多人的死,再到闵韶和温玹的重生,都是太玄老祖一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