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瓷(6)

唐念锦让常边二人先吃着,她去后面叫陆宴。

再走一遍这条路显得熟悉的多,入夜后可以看到满天繁星,之前下的雪还未融化,路过院子和木廊的时候,能感受到静谧的温柔。

月光与雪,山幽路曲。她到了加工房,里面一片黑暗,脚下到处都是碎料,先前的处理桌后空无一人。

找了一圈,总算看到窑洞旁的那间屋子里透着光亮。门没关,她一推便进去了。

这屋子里陈放着许多收藏物件,最多的还是瓷器,不仅有慈州出名的白瓷,还有南方青瓷。

屋子的西北角放着一个单独的柜子,镂空三层,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小瓷瓶。

而陆宴坐在柜子前的椅子上,偏头靠着墙。他侧面点着蜡烛,将影子投在墙上。

唐念锦走的近,才发现他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显得更加突出,薄唇挺鼻,眉头微皱。若是做梦,大抵也是个不好的梦。

没由来的,唐念锦忽觉的这房里有些闷,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胸口猛然阵阵发痛,疼得她捂着心口弯下腰去。她大口呼吸缓解难受的感觉,眉头紧皱,暗中暗道不好。

这感觉,分明是自己先前那个怪病又犯了!原本以为这怪病的根源就是这具身体,既然得了小姑娘的身子,自然不会再犯病。

现下看来,却还是没解决。

陆宴听见响声,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眼底蒙上一层暗色,他竟在这处睡着了。

转过头,才发现小姑娘在一旁捂着心口倒在地上,便起身靠近,将她扶在椅子上,探了探左手脉象,有些紊乱,但也很快平静下来。查不出是什么病,他蹲在椅子前,皱着眉,抬头看她脸色。

唐念锦过了起初那一阵折磨,缓了一阵,才觉得心中的阴郁散去不少,轻声道:“没事,以前的老毛病,过会便好了。”

……

热气腾腾的饭菜衬托下,显得这屋子不再冰冷渗人,桌上好几道菜,冒着热气,香味四逸。

常边和封山吃的开心,陆宴也偶尔动动筷子夹菜。

唐念锦在他对面,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只鸡。

“对了,我看过下山的路了,明日在有一日雪化冰消,路边好走些,唐妹子就可以下山了。”

封山手里不停往嘴里塞着肉:“你可有去处?就你这手艺,倒不如来我们寨子里当厨娘!保证待遇优渥!”

唐念锦点点头,倒真的认真考虑了这个提议,若是届时在彭城只能受人制约,倒不如去替常边等人做事。

第6章 情感

去寻封山他们只是下策,祁朝律法严格,与贼盗为伍判罪不轻。若非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不会考虑这一条路。再说,自家有手有脚,届时找一户人家做个学徒,熬几年出来,便也不怕没有饭吃。

“我确实是随家人初到彭城不久,前日是随家人进山,误落山坡下面,才走到这儿的。”唐念锦解释道。“待下了山,我回彭城去寻他们便是。”

“你还有家人?那你这几日生死未卜,他们可得担心了!”封山道,“不像我,我们兄弟几人都是无父无母,若是如此,届时你若下山可得小心。”

“那路虽然可走,但毕竟难行。”

唐念锦点点头,常边这二人对自己人不坏,只是贼匪的勾当做多了,看够这世间的人情面目,对别人更狠一些。反倒是唐家自己的亲人,哪怕没有血脉,如此多年的相处也有了感情。

可徐氏却是个斤斤计较又极好面子的,唐念锦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家是从妾上来的,她自然越看越不喜欢。

两位长兄,也是整日里无所事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兔子肉真嫩!”封山又乐呵呵吃了起来。

唐念锦专心扒拉着碗里的鸡腿,心里想了想自己方才发病的经过。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和自己心意情绪相通的人就是这个世界的唐念锦,如今她占据了这具身体,这病根应当去了才是。她必然是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在有奇怪的情绪波动才对。

但方才的情形却明明白白提醒自己,事情还没解决。

一想到今后还得承受这莫名其妙的心痛和沉重的情绪,她便有些丧气灰心。

真不知道连着哪个倒霉蛋!

平时就不能多开心一点吗?生活已经很绝望了,那倒霉蛋还时不时给她来个心脏大冲击,就这样的心态……还活着呢?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夸对方坚强还是骂对方矫情了。

又看着对面那张好看得令人嫉妒的脸。

嗯,还是看着陆宴吃饭心情和胃口才会好些。

吃完又休息了一夜,唐念锦这才好好仔细消化了先前这具身体的记忆。她莫名其妙地便来到一个陌生的时代,又接受了这个身体的一切,但想来,自己年轻了几岁不说,至少也不是个无身份的黑户,也算赚了。

但一个弱女子想要好好地生存下去,并不容易。好在祁朝国泰民安,农商兴隆,民风开放。若是到了一个乱世之中,只怕她的日子还要更加不济。

只要找到一门营生,能足够她日常的开销用度,便不怕在受制于唐家。

唐至文没把这个小女儿放在心上,一心只看自家仕途,两个儿子身上也用了不少心思。唐念锦这一条命,早在前几日被唐浦推下山时便已经还了,如今她不欠唐家什么,也不会在和以往一样委曲求全,任人欺负。

第二日吃过午饭,常边二人便向她辞别,山路依旧雪厚冰滑,但对于他们这些身手敏捷,常年在外的人来说并无太大威胁。

临走时,又反复叮嘱了日后有事,可如何寻他们,以及在这山里某处设了捕猎陷阱,若是她暂时不离开这里,可偶尔去查看一番。

她一一记下。

待二人走后,唐念锦休息了一会。收拾完东西——说来,她也并无什么东西可收,唯一一件破旧的羊裘也没必要再穿,她与陆宴说了几句,最后道:“虽然山路难行,但我也还是早日回去得好。”

陆宴对她的辞别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嗯了一声。

“你不送送我?”她玩笑地问了一句。

陆宴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才回房,取了两件厚实的暖毛披风,未有言语,便直接披在她身上,又将自己的黑色披风长绳绕在胸前系好。

唐念锦疑惑地看着他。

陆宴:“走吧。”

少年推门而出,走在前面,颀长的身形挺拔如松,黑色披风与他白皙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在这满山苍白的世界里,显得单薄却又坚定。

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虽未下雪,却起了风。

她摸了摸身上的披风,有些长,但并不大,比她之前那件暖和数倍。领口上用金线绣着“陆”字。

她加快了脚步,紧跟在他身后。有几处路太狭窄,又有坍塌和滑石,他便先过去,伸手来牵她。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极是好看。

走了约半个时辰,过了最陡峭难行的一程,再往前的路便好走多了。

陆宴停了下来,侧身看着她:“沿着这条小路再往下,左行便是大道。”

她点点头,见他并无半分挽留和不舍的神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这三人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遇见的第一批人,也待她不错。

她对他们三人,早已生出一丝特别的亲近感,如今才熟悉了几日便互相分开,心底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到底是与人非亲非故。陆宴既然遣散了大部分工人,选择独自一人在年底住在这深山庄子里,想来也是习惯一人独处。

“这几日的照顾,多谢了。”但她到底乐观,压下离别伤感,便抬头笑着对他道了谢。“我初来此地,也无认识的人,遇到你,可算我的第一个朋友,都是在彭城,今后说不定还能再见面。”

若让她看着陆宴回去……她可不喜欢那种看着人慢慢离去,只留自己一人的感觉。

转身便就走了,走出三十多步,唐念锦又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少年身形依旧挺拔,站在高处瞧着她下山。

唐念锦裹紧了披风,心底忽地升起一股别样压抑的感觉。

她回过头不在看他,忍着心里的不适又走了数百米,忽然觉得自己大约又是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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