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算是个吻,只是两个人冰凉的唇相贴着,呼吸轻轻交缠。
沈知礼垂眸,不去看四处搜寻的侍卫。
直到追兵渐渐走远,那姑娘才退开身子。
她身子柔软贴在他身上,初时不觉,推开时沈知礼才觉得,今夜的风这样冷。
她看了他一眼,低低说了声什么,转身就走。
沈知礼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神色空旷。
他是沈尚书独子,君子六艺样样出众,沈家是书香世家,沈知礼前半生遂意过了头。
可也因着沈家的关系,从此,他这辈子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这个天底下。
沈家灭门半个月后,沈知礼废了自己的一双腿,入了叙芳楼。
那日的吻成了挥不去的梦,他想着,留在京城,早晚有一天可以见到她。
那姑娘给他的面具他一直留着,也一直在查它的主人。
当年他以为面具是柔嘉公主的。
直到三年前,他看到摄国殿下的那个木匣子。
“笃笃——”
沈知礼回神,看向门口,“谁?”
“公子,徐大人到了。”
“知道了。”
沈知礼掀开被子,撑着床沿把自己挪到轮椅上。又在上面盖好毯子。
他不喜欢别人伺候,所以一直是一个人照顾自己。
操控着轮椅来到门口,沈知礼打开门,站在门口的阿秀立刻过来推他。
阿秀是汝城过来的,小姑娘今年刚刚十六岁,她长得不漂亮,在盛京这地方也找不到什么生计,沈知礼便让她来叙芳楼打打杂。
阿秀在村子里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能吃苦,此刻她也不觉得伺候人有什么不好的,她推着沈知礼来到上房门前停下。
“公子,阿秀可以和你一起进去吗?”她想到了什么,脸上泛着红。
沈知礼自然知道徐铭和阿秀的关系,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房门打开,徐铭几步走过来,看到沈知礼先是作了个揖,待看到他身后的阿秀时,目光软和了几分。
阿秀推着沈知礼到桌前,她规矩地站在沈知礼身后,视线再不能从徐铭身上移开。
她和徐大哥都是汝城人,不过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丫头,徐大哥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如今又是状元郎,风光无限。
徐大哥的父亲不让他娶自己,阿秀胆子也大,竟然就直接偷偷跟着徐铭来了盛京。
如今徐铭还未在朝中站稳脚,得知阿秀在叙芳楼过得还算安稳,再加上她喜欢这份差事,徐铭也没强娶,打算等自己有点成就再来娶她。
一来二去,徐铭和沈知礼也就相熟了起来。
可徐铭觉得还不到成婚的时候,阿秀想法可不一样。
这男人,还是得自己抓紧了的好。
阿秀想,她得做点什么。
两个男人在房间里谈事,阿秀给他们带上门,去给他们泡茶。
徐铭今日来,是有事和沈知礼商量的。
近日暴雪不断,盛京周围一些偏僻的地方,有许多房屋因着这场雪灾而坍塌。
官员瞒着不敢往上报,徐铭不忍心,再加上沈知礼也有意帮扶,叙芳楼有钱,这才算是缓解了一些,只是让沈知礼拿这么多钱,徐铭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来,徐铭是说转机的。
“有位贵人愿意帮我们一起,帮助这些百姓重建。”
沈知礼挑眉,不置可否。
这盛京里官官相护,若真是帮了那群百姓,势必会得罪管事的人。
沈知礼跟他说明,谁知徐铭却笑着道:“沈兄放心,这位贵人身份尊贵,这件事情她不能明面上帮助,但私下里还是可以支持的。”
若是不能明面上帮助,那就是不能用权,只能用钱了。
可这不是一笔小钱,叙芳楼不穷,沈知礼也算是有钱,只是给流民找暂住的地方,再加上房屋重建,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沈知礼不知道盛京谁有这份能耐。
他敛目细细思索,雪白狐裘在他身上带了点书卷气,徐铭忍不住想,若是当年沈家没有出事,沈知礼该是多么出色的一位贵公子。
阿秀端着茶水进来,给两个人面前各摆了一杯。
沈知礼淡淡道:“你说的贵人,是指谁?”他眼睛狭长,眉目朗朗,但随意扫人一眼,却透着淡淡阴鸷。
他性格有些奇怪,徐铭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闻言道:“我跟她约好今日来叙芳楼商讨此事,想来是快到了。”
凛冬大雪,窗外树木枯枝被厚雪压断,发出一声脆响,门外适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徐铭眼神亮了亮,“到了。”
门被侍女推开,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响起,是盛京地道的官话。带着股清雅。
“徐大人谦谦君子,本宫倒是没想到你会约在这个地方。”
沈知礼闻声抬头,怔然的看着进来的人,眼底刹那幽深。
卷耳看到屋子里的人,挑了挑眉。
那人眼中惊诧糅合执拗,仿若两湾乌黑深潭,让人深陷其中,不愿自拔。
第25章 青楼乐师(4)
自己想见却不敢见的人,就这样出现在面前。
因为是私下出来的,卷耳穿着随意,外面下着雪,她云纹紫绡披风迎着光,莹润通透却又贵气。
这三年他们并没有见过。卷耳看了眼沈知礼仿佛若无其事喝了口杯中茶水,但却攥的发白的手指。
卷耳神态自若地坐下,臻首微抬,笑了笑,“你们认识啊。”
没有冷脸,没有嘲讽,平淡到他们好像每日都见面的老朋友。
说白了,就是不在意。
徐铭惊讶,“沈兄和殿下也认识?”
徐铭寒门出身,但却一心为民,是以卷耳和他关系像是朋友。言语间倒没有太多客套。
他们关系要好,沈知礼看的出来。这三年她身边必然出现过很多优秀的人。
茶杯里的水晃个不停,涟漪缓缓漾开,碎光眷恋在他眉梢眼角,沈知礼把茶水放在桌上,默不作声。
卷耳缓缓眨了眨眼,“一个故人罢了。”
当年阿炎并没出什么事,这么久过去了,卷耳对沈知礼也没有什么埋怨了。
只是没想到柔嘉成婚生子,这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她都怀疑沈知礼当年只是为了作阿炎那么一下子。
总觉得哪里出了岔子。
卷耳神色如常,只是沈知礼眼中暗澜迭起。
公子如玉,温良端方,他惯是云淡风轻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隐忍。徐铭心思来回,却也没琢磨出个名堂。
站在一旁的阿秀看着卷耳想,原来她是公主殿下呀,衣服好看,人更好看。
只是现在的场面,她在这里就不太合适了,阿秀小声退下,竟也忘了给卷耳添茶,只看了眼徐铭年前的茶杯,面色酡红。
沈知礼轻轻缓了口气,开口的时候已经如常,他眼尾微微的垂着,长睫耷下来,“倒是许久不见殿下了。”
沈知礼清幽寒凉的声音响起。
“是啊。”卷耳觉得有些渴,徐铭很有眼色的把自己面前的茶水递给卷耳,听她平和道:“三年了呢。”
她喝了口茶,又柔声说,“沈公子可好?”
沈知礼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当年他以为带着面具的那个姑娘是柔嘉,他敢去拦了摄国殿下的车架。
可当沈知礼知道当年的那个姑娘是卷耳的时候,他又什么都不敢做了。
摄国殿下,金枝玉叶,最高贵的身份,最尊贵的人生。
可他,什么都没有。
“都好。”沈知礼瞳眸对上她的,望进她眼里。
徐铭挠了挠头。
这气氛怎么……好像不太对啊……
徐铭强撑着道:“殿下,城外的流民,臣和沈兄已经基本安排好了,不如明天殿下随我一同去看看?”
卷耳视线从沈知礼身上收回来,闻言道:“徐大人办事本宫自然放心,明日和你去一趟便是。”
徐铭露出放心的笑,又说,“那臣明日在东街恭候殿下。”他眼睛都亮了亮,是真的开心。
徐铭就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他懂贫民百姓的苦,也知道怎么为他们发声,这也是卷耳欣赏他的地方。
徐铭和卷耳说了半天,摄国殿下并没有什么架子,但是皇家的贵气盖也盖不掉,她坐在哪,哪就是秋云冬月,是名副其实的人间帝女花。
沈公子也算是风光霁月的人,只是身份比这摄国殿下差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