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看陛下如何将他带走了。”他浅然一笑,“您若大张旗鼓,引来戒僧,又在清净之地动血光,换做是谁,也没办法轻易从这出去。可若您静悄悄从无人小径而出,清静来清静去,不视不听,自无人与您多做计较。”
杰西卡被这绕绕弯弯弄得发蒙了,挠着脑袋不知所云,但彼得显然明白了。
“多谢主教。”
“可我见你并非要带谁出去?”
彼得亦觉可惜:“他无此意,我也不能强迫。只能希望一路北去安全,您会为我祈祷吗?”
“光明教堂的信烛昼夜不灭,为所有为国者祈福。我们都不想再看见广场上的烈士石柱再多出一根,陛下,您此去一路定能险中求稳。”
“这是一个预言,还是一句保佑?如若后者,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的……熨帖?”
但这位僧侣却不再开口。他又说了一句“光之神庇佑”,与他指了指台阶处:“您想带的那个人,似乎并非如您所言心无此意。”
彼得朝后看去,台阶上,哈利奥斯本一身白袍,玛丽·珍手中拿包。
“你……”
对方避开了彼得雀跃神情,冷然道:“并非你的言语打动了我。只是我身上罪业,也需身体力行一点点消减。”
布鲁斯却忽然道:“欺骗亦是,哈利。”
“无所谓你怎么说。”彼得耸了耸肩,语气轻松道,“你能来——这对我来说就已再好不过了。不过我得确认一点,这会儿你不会忽然背后朝我捅刀子了吧?”
哈利把玛丽·珍从包中取出的医者铁链重新挂在了脖子上,他带上斗篷兜帽时,朝彼得投去一眼:“我若佩着这颈链,就绝不会违背曾经立下的誓言。”
“好的。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国王陛下笑眯眯的扭头看向主教大人,“既然托尼已经和你说了现在情况,不知道教会能不能偷偷摸摸为几位可怜的北去者提供几匹马,一些干粮和衣物呢?”
布鲁斯打量了他一眼:“陛下,有没有人说过,您向他人讨要东西的神情,和史塔克大人有些微妙相似呢。”
“嗯,有吗?”
“无耻,和得意。”
这大概只有主教大人才说得出口的嘲讽,换做是谁怕是都没这个胆子当着国王陛下的面还顺便挖苦他的代理首相。
“谢谢您主教大人,不过我相信,正如托尼所说的,任何方式只要有用就行。”
“教堂通往北城门的方向有个小门,从那儿走吧,陛下,我想您会得到您想要的一切的。”他说完这话便朝着楼外走去,“祝您好运,光之神庇佑,穿透深黑,黎明便至。”
穿透深黑,黎明便至。彼得侧过头打量着这两位新加入的成员。
“走吧,我相信黎明一定已经在不远的前方了。”
第67章
混沌之中有啃噬声传来,微弱的叹息似有若无拨动着他的神经。一开始只是有些微关于湿润的触感,但很快,宛若液体流动的滑润淌过他的皮肤。黑暗里炸开了些许红光,这光看起来像是正逢初生,亹亹稚嫩不断变换。
他在那光芒中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双眼,如红宝石般通体血红的眼,瞳孔凝成黑点,正紧盯着他。
“你是谁……?”
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但是没有人回答,周围依然只有那些细微而又不知来由的声音,直到他梦醒。
晨间的露水结在他身上,天边微微发亮,破晓将近,他已经很少做梦了,即便做梦也从来都是些诡异凄冷的东西。彼得揉了揉额头坐起,睡袋的绳子经过一晚已有些松开,哈利侧睡在他的睡袋里没醒。马车上没传来动静,姑娘们一定还在睡。这会儿太早了,彼得捋了把头发,感受指尖的湿冷,怔楞出神的盯着远远缭绕薄雾飘动,然后低头看眼自己胸口。
那里原本该佩戴着一枚蜘蛛琥珀,可如今绳子未断,镶口处只挂着那枚铜徽章。彼得拨弄着手指把绳子往外扯出来点,徽章X部分已经被他摸的有些发亮,周围那一圈的铁锈早在他抵达王都的时候就已经委托人清理掉了。一开始时,这枚徽章可能是唯一能给他支撑的东西,让他相信某人仍旧活着,让他能有信心继续去面对脚下这条不知通往何方的道路,甚至,是让他确信记忆里一切都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而不是他在绝望崩溃边缘臆造出来的幻境。
彼得将那枚徽章捏在手里,下沉的心一点点回忆起梦境中的那双眼睛。他不止一次在梦里看见那双红色诡异的眼,可每一次,每当他发出质问想寻求答案时,一切又都消失的了无影踪。
那日林中杰西卡寻到他时,彼得并未坦白身上伤势,因伤口当时莫名消失,除了之前流出来的血吓人了些外,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便只说是打斗时意外不慎划伤。好在那丫头没再多问,彼得也就得以自己保守着这个秘密,只是现下坐下一人独处静谧时难免也会感到奇怪,那天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或者……更为直白的一个疑问:他怎么了?
琥珀消失,蜘蛛匿迹。这是为什么?
查尔斯的话重回他脑中,关于家族秘术,彼得心头难免存疑,这事不能说不好,他回忆起那日险中求生境况,为之松了口气,若没有那些突然出现的蛛丝,只怕他自己早就身首异处,又哪来今日还能找到盟友一同北上呢?只是这些疑惑始终萦绕在他心头难以消解,那些能教导他的长辈都已不在人世,帕克家血脉单薄凋零,仔细算下来,可能仅剩他一人,眼下情况又不许他去查清楚明白。这枚消失于他心口的蜘蛛会对他究竟有何影响,查尔斯所说“不要为之控制”又是什么意思?
听身侧哈利传来细小动静,彼得把颈绳重又塞了回去。他把衣服扎紧,轻手轻脚从睡袋中出来。林中浓雾仍未散去,露水还在往下降,温度相对较低,昨夜烧着的篝火早就熄灭,留下一地湿炭。四周能听见虫鸟声响,彼得找到了水囊,打算先去接些干净露水以备食用,等天再亮一些了,就该把几个人都叫醒上路了。
他起身的时候,身后的人也已经醒了,哈利揉着眼睛做起来,他抬头望了眼天色,轻声开口询问道:“什么时候了?”
“刚天亮。等日头再高些雾散了就启程。”
彼得拎着水囊低下身去捡地上的长刀,抬眼顺势看了他一眼:“我睡袋旁的包里有干粮,你饿了先弄点,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能拿来加餐的东西。”
哈利闻言伸手朝包裹去,他低头摸索的时候好奇问了一句:“你学了打猎?”
“我在村子里比你带的日子久,剥皮打猎、种植收割当然都学了一遍。”他看哈利站起身了,“怎么?”
“我跟你一块去。”
“一个人就够了,再说了,医者不是不开杀戒的吗?”
哈利此刻却已经从包中找到了一把匕首塞进腰中:“林中草木众多,总有一些能用以饱腹。你再如何能分辨,出了蜘蛛山谷,还能认得红湖地域的毒草了?”
“这点倒是你更擅长了。”两人便结伴往小河那边走,旅途相处让他们的关系得以缓和,哈利大部分的时候都保持沉默,总是彼得在说,内容也总是和山谷生活有关的。
“以前给我们上课的马克先生腿后来有毛病站不了了,现在给学生上课都是坐着的。听说前年下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犯病,摔倒在麦田里就没再起来。”
“你还记得住你们家隔壁的那户吗?康纳利一家,他儿子差点跟你在小溪里头打起架的那个。我走的时候他刚娶老婆,就是住在河口地的西丽薇娅。”
不知为何,其实彼得也不一定只有这事能和他说,他可以和他聊聊王都的生活,聊聊那些他讨厌或欣赏的贵族姑娘,又或者是在抵达王都之前的所见所闻。但不知为何,看见哈利,这张熟悉却又略微有些陌生的脸时,他情不自禁会聊起故乡,聊起那仿若梦境的回忆。除了哈利,他也找不到别人能聊这些了,在王都的时候他曾试着找娜塔莎和克林特聊聊天——可他们也变了,变回了那对杀手夫妻应该有的性格与态度。
所以看来,是的,确实是只有哈利能听他这些。
幸运的是,哈利并不是对此无动于衷,渐渐地他也会回应他的这些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