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站起身:“你只是没有用心在和我下这一局罢了。”
海光城是绿石平原最靠南的城市。厚厚的城墙隔绝了平原上的狂风。雨慢慢停了,中午温度回升,马车沿城门大路进去。
彼得早将手里的书放好,他和韦德坐在马车上,油布已经取掉了。车轮带起的泥浆偶尔也会落到人脸上,少年擦了擦脸,忽然开口和韦德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所有的城市都和老家那样会在地面上铺上青石板,不论什么时候都干干净净,下雨的时候,所有灰尘都会被冲刷走。”
泥浆路上偶有石子,马车颠簸缓缓朝着城中心去。
“城市的中央有着宽敞的广场,喷泉和鲜花总是漂漂亮亮。”
韦德在少年眼里看到了一丝失望。他拍了拍对方肩膀:“往好处想,你童年生长的地方确实很漂亮。”
“所以真正的城市很少会有青石铺地是吗?”
“那很耗人力财力。只有王都中央和一些封地主城有那种待遇。”韦德说,“真正的城市,大部分……”他看了眼马车驶过的泥路,“都是这个样子。”
彼得露出苦笑:“有的时候,我觉得梅婶他们这样做也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为什么?”
“我看见、听见、知道的东西都太少太狭隘了。”他把腿收起来,抱着脚望着周围的楼房与过往行人,“原本生活在外,应该是我的一个长处吧?比那些王都里的人看见知晓更多来自底层的东西。”
“你现在经历的比那群整日只知道嬉戏玩闹的家伙也多不少了。”
“可事实上,我也是在一个虚构环境中长大的啊。”
“哈!嘿,听我说彼得——你的身份首先会让别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保证你的安全。至于别的?”韦德说,“你觉得有几个贵族小公子知道给人上药,给牲畜剥皮?还有别的农业、河道、山脉,别对自己太苛刻,我的小少爷,你已经做的不错了。”
“真的吗?”
“甚至比不错更不错。”韦德揉了揉他的头,“你很特别,真的。非常的特别。”
彼得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来了。
“对吗,就应该多笑笑。”他捏了一下小家伙的脸,“别老是愁眉苦脸的。这世上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着你去发现呢!”
“比如温柔乡是吗?”彼得揶揄。
“你学坏了,臭小子。”
“嘿,是谁教的啊?”
两人打闹之间,马车已经停下了,前面领队的人高喊:“我们到了,少爷——!”
第17章
彼得看着那些工人把马车上的货物卸下,卡特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翻阅。
“这么快就可以卸货了吗,卡特叔叔。”
“是换货,孩子。”卡特抬头指挥着那些工人把皮革分批装入不同颜色的布袋中后,带着彼得朝旅店里走去,“在这儿,皮革可卖不了多少钱,记得我告诉你萨默斯家盛产是什么吗?”
“是皮草,叔叔。”
“是的。这个地方气候条件并不算好,冬冷夏热,雨水不多,农作物产粮不高。”他望了眼少年,示意他接下去。
“长期从蜘蛛山谷进谷物的情况下,他们的野兽、牲口却有很多,平原地带也有利于放牧。”
“为什么不从‘花城’进谷物呢?”
“因为花城主产精油、香水,大部分田地用来种植花草。”
卡特点了点头:“嗯,回答的很好。”
“我们要用这些皮革换皮草吗?”
“是的。”卡特看着身后跟进来的工人,指着不同颜色的袋子和彼得说,“三张一等皮革换一张一等皮草,一等皮革可以换一张二等的皮草,二等皮革换一张三等皮草。”
“所有皮革都要换掉吗?”
“不,只换一部分而已,到了沃森的地盘上,这些皮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卡特把本子递给彼得,让他看明白上面的名录,顺便指了指地下那串数字,“帮个忙算下差价,可能我们还得补那边一些。等会吃完晚餐,我带你去个地方。”
“出去?”
“嗯。以及,韦德你就不用一起带去了。”
嘱咐完毕,把房间安排好了以后,康纳斯带着工人离开了。韦德上楼的时候,正看见少年坐在桌边看书。男人把身上的包裹放下,脱掉了外面那件大衣在他对面坐下。
“怎么,还有作业要做?”
“卡特叔叔让我在他回来前先把这部分书看完。”见韦德好奇扫过书本,他抬手翻过,给他看了书名。
“《著名战役:论白金家族的陨落》?”
“迈德思·泽维尔著,曾今白金王朝的首相。”
“是啊,背叛福斯特之后举家被赶到国境最北的基诺沙。”韦德不以为意擦着他的刀说道。注意到彼得看过来的目光他耸了耸肩,“这个不用详读历史都知道。”
彼得却托着腮帮子看着他:“阅读比不上自己亲自行走过那些地方。你说你走过所有大族封地,真的吗?你真的哪儿都去过?”
“我和你讲过这些,在塔里。基本上他们的封地我都待过。”
“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王都啊。”
“不,我不是说这个。”彼得把书合上,笑眯眯的好奇问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真正来的地方。你故乡?童年长大的地方?”
男人擦刀锋的手微微一顿。
“你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韦德没有看他,只是略微歪了歪头。
彼得说:“整日和我待在一块的除了你就是卡特叔叔。比起他,当然是你让我更好奇了。你去过那么多的地方,有着一手绝妙刀法,娜塔莎和克林特显然也认识你。我之前不问,总怕你还觉得我们之间生疏。现在我们已经那么熟悉了,你总能告诉我了吧?”
“我的小少爷——”韦德轻笑,“您是对我生出更大的兴趣了吗?”
“嗯,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韦德把他的刀放在了两人中间的桌上。
“好吧。”他说,“如果您真的想知道,我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彼得扫了眼他那把钢刃,银白的刀身,漆黑的刀柄上裹着皮革。
“我来自北境,就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位泽维尔手下封地。”
“你出生在那儿?”
“差不多吧。我小的时候正好碰上‘严冬’,你读过那段历史吗?”
“‘严冬之变’?卡特叔叔和我讲过,是陛下登基时的事情了。”
“嗯,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呢。算起来我那时应该是六岁吧,还是七岁?我有点记不清了。”韦德说,“总之那件事,我父亲被征召,我母亲带着我一路北逃,最终在吉诺莎落脚。”
“那你的父亲……”
“哦,那我可就没什么印象了。放心,他没死在战场上。他安全回来了,缺了一条腿,靠着那份少得可怜的救济金和他妻子每日做工,整天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韦德的手按在刀身,目光微沉,“其实现在我也能理解他。杀过人上过战场以后,有些东西就会像噩梦一样缠绕在脑子里,抓不住也驱不走。”
“战场?”
“对,战场。在战场上杀人可和平时不大一样啊,有的时候被人砸晕再醒过来,周围可能就全都是腐尸。”
韦德轻叹了口气,他看着少年起身走过来,轻轻抱着他的头:“所以,这些你都经历过?”
“毕竟北境最不缺的就是战争。”他握着少年的手臂,“而一位寡居的女人和他儿子如若想要在那冰天雪地之中存活并能有一寸之地,唯一能做的就是为领主战斗。”
“你是那个为了领主战斗的人?”
“我是为了我母亲战斗的人。”他回答道,男人忽然无所谓地笑了,“你觉得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领主究竟是谁?他来自农村,来自乡野之间,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那些大人。”
“你几岁就已经开始……”
“杀人?”
彼得略微艰难的点了点头。
韦德告诉他答案:“十岁。”
他很自然的就从少年眼中看出了惊诧。是啊,十岁,一位丧父少年必须拿起剑,应征选择到战场去,为了他的母亲,为了他的家庭,为了他的弟弟妹妹们。
吉诺莎的冬几乎能把呼出的空气也凝结成冰,脱下手套不需多久就能冻坏血管。他跟随那些已经成年的战士开往境外,用他父亲留给他的阔剑砍杀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