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都这么些年了,我爹还没把你这脑袋治好吗?”
鬼奴站在床边,好似并未听见仇君玉说话,他见着小主人醒了,就转身端上努尔洪吩咐他熬好的参汤,放在石床一角。仇君玉揉着酸痛的肩膀起身,在床上盘膝而坐,将满满一碗参汤一饮而尽,舒爽地伸了一个懒腰。
凌云窟内不见阳光,仇君玉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走下床,换上一件干净月白色袍子,向鬼奴道:“我爹呢?带我去找他。”
鬼奴默然转身,扭动石壁上的机关,打开石门走出去。仇君玉跟在他身后,穿过几条分叉的甬道,来到一处石室前。石室石门紧闭,仇君玉看着鬼奴,抬手往内指了指,道:“他们在里面?”
鬼奴点点头,而后悄然退回黑暗中,如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瞬间消失在仇君玉面前。石门紧闭,仇君玉附耳上去,却未听见其中任何动静。他忧心陶臻,但不敢贸然闯入内,只好走到一旁沉住气,心想着既然阿爹已承诺救人,就不会有食言的道理。
仇君玉席地而坐,一双眼紧盯着隔绝内外的石门,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内终于传出努尔洪的声音。
“小子,进来吧。”
话音甫落,石门应声而开,仇君玉急忙起身往室内跑去,脚下杂乱的石头又险些将他绊倒。
仇君玉脚下一个趔趄,虽及时稳住下盘,上身却狼狈地撞在打开的石门上。他扶着门框刚站稳脚跟,一双眼已迫不及待地往室内看去,而其中情形却让他目瞪口呆,大吃一惊。
空荡的石室内,仅有一张被打磨平整的石台,陶臻安静地躺在那里,灰白的长发已变回往日如墨的青丝,身体也不似之前苍白无色。仇君玉见之本应欢喜,但陶臻未着寸缕的样子却让他大惊失色,瞬间慌了神,飞也似地朝石台跑了过去。
“阿爹!你在做什么!”
仇君玉快速脱下/身上的外袍,上前罩住赤身裸/体的陶臻。努尔洪气定神闲的站在一侧,手里拿着一小坛药罐,懒懒地乜了小儿子一眼。
“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以为会和你一样,喜欢男人屁股吗?”
努尔洪直言直语,令仇君玉不禁红了脸,他将陶臻往怀中一搂,道:“那你干嘛脱他衣服!”
努尔洪淡淡道:“当然是给他疗伤啊,顺便用紫玉膏把他身上的鞭痕给抹了。”
仇君玉一怔:“紫玉膏?!阿爹!这是你视若珍宝的东西……”
紫玉膏是用紫玉花的果实炼成,百年才得一回,是世间难得的生肌去痕的药物。仇君玉当初撞见陶臻一身伤痕时,就有想过去教中偷来紫玉膏,为他抹去满身伤痕。未曾想,他阿爹这次竟主动将此物拿出,用在陶臻身上。
努尔洪转身走下石阶,将手中未用完的紫玉膏重新封好,这才道:“我将赤火功都传给他了,紫玉膏又算什么?”
赤火功?!
仇君玉神色一惊,立即用手探向陶臻的丹田,的确感受到其间有一股热流在缓缓流淌。
“放心吧。”努尔洪面色平静,“就传了两层给他,他的身体受得住。”
“他这条命本是捡不回的,但好在遇上了你我。护心秘法保住了他的心脉,而他内力尽失,体阴内虚,适合用赤火功奠基。不过你也知道,赤火功虽有神威,但却容易引起内息紊乱,走火入魔,所以待他的身体完全适应我这两层功力之后,我还要传授一套克制心法给他,那时,他才算真正的保住了性命。”
努尔洪一席话说完,仇君玉却久久未回神,若不是自己方才亲手测探,他定然不敢相信阿爹竟将赤火功传给了陶臻。赤火功乃是族内先祖自创的功法,以往只传族内宗亲,但由于此功法极其不稳定,容易导致练者走火入魔,所以流传至今,族中习得此功者,仅剩努尔洪一人。
努尔洪曾有意将赤火功传给小儿子博格达,但却遭博格达的母亲阿依若极力反对,而阿依若更是在儿子尚在襁褓之时,冒险将自身至阴的功力渡入其体内,阻止努尔洪传授赤火功。
不过赤火功虽凶险,但其威却不可估量,若练成后控制得当,用时游刃有余,便很难遇上敌手。幸而努尔洪传授陶臻功法只是为了救命,若是将全部功力倾授于他,只怕往后仇君玉与慕延清二人都不是陶臻的对手。
不过赤火功毕竟属于宗内功法,私传外人便是有违祖训,努尔洪绝不会轻易拿功法救人,除非——
仇君玉思及此,心中猛然一怔,脱口道:“阿爹,你……传陶臻赤火功……是把他当做自家人了?!”
努尔洪淡然回应:“那是自然,若非如此,他生他死,与我何干?”
仇君玉后背一阵发凉,心下暗忖若陶臻醒来知晓此事,不知会是如何反应。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骗下去。
“但是……阿爹,等陶臻醒来,你可千万别当着他的面儿提这事,更别叫他儿媳妇,他……他面皮薄,我怕他难为情……”
努尔洪面色不豫,冷声道:“难为情?勾搭我儿子的时候他怎不觉得难为情?”
“诶诶诶,不是……阿爹!不是这样的!是我一厢……不……是我先勾搭他的!”
慌忙间口不择言,仇君玉险些就甩出了实话,好在努尔洪似乎对此漠不关心,也未起疑,截口道:“行了行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想多问,我累了一整夜,先回房歇息了。你在这里守着他,待他醒来再叫我。”
“是。”
仇君玉目送努尔洪离开,怀中搂着仍未苏醒的陶臻,他动作轻柔,目光柔和,好似护着一件世间难得的珍宝。
努尔洪见他这样子,不禁在心中喟叹:“唉,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龙阳君?”
努尔洪负手走出石室,却未回房歇息,他缓步走向凌云窟外,一个人站在冷风戚戚的崖边举目远眺。
拂晓时分,天际露白,晨光熹微。
努尔洪驻立崖边露水沾衣,身姿挺拔如苍松,吐纳沉稳若青山,只是眼尾一丝浅淡的细纹,不经意间泄露他的倦意。他身下的悬崖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看似无路可走,其间却藏着一条通往教中主殿的捷径。
少时后,崖壁上倏地腾起一道黑影,像后羿手中穿云射日的羽箭一般,带着骇人的气势冲破雾障跃上悬崖,转瞬间落到努尔洪的身前。
努尔洪笑道:“来了啊,教中如何了?”
鬼奴自崖底而来,风露满身,覆面的鬼面也染上一层迷蒙水雾。他立在崖边,从怀中取出书信一封,双手递交给努尔洪。
努尔洪拿着信笺细细阅过,而后运用掌力,将信笺在掌心化为灰烬。
“尤里都斯这小子,羽翼未丰,就想独揽大权吗?”
努尔洪喃喃自语,沉思一番后,向鬼奴说道:“向主殿传我消息,三日后我提前出关,让尤里都斯带人来迎。”
鬼奴颔首领命,而正待他欲转身离去之际,努尔洪却又叫住他。
“鬼奴,这宝贝送你。”
努尔洪从袖中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脂粉盒,信手抛给鬼奴。鬼奴精准地接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看了又看,从面具后发出一阵憨傻的痴笑。
鬼奴一面笑,一面打开盒子,却见其中空空如也,又抬头疑惑地看向身前的努尔洪。
“你是问我盒子里的小虫子去哪儿了吗?”
鬼奴如捣药般地猛点头。
努尔洪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微微回首,目光轻扫过凌云窟的洞口,而后才缓声道:
“自然是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第六十一章
伽兰山上的凌云窟是努尔洪闭关修炼之所,赤火功的修炼者体肤温度高于常人,练功运气时更甚,故而修炼常选在阴寒湿冷之地。
陶臻体内蕴有赤火功内力,体肤温热,隐透红光,他安静的平躺在石台上,连阴寒的台面也变得温暖干燥。仇君玉守着陶臻,为他重新穿上衣袍,用手指细心地为他梳理着打结的长发。紫玉膏起了作用,奇迹般地消抹去了陶臻前胸后背的丑陋伤痕,只留下一道道浅显的淡红印记。
封闭的室内隔绝天光,时间仿佛静止,所有的磨难好似在此刻走到尽头,只剩下一片安宁祥和。仇君玉牵起陶臻温热的手,凝望着他沉静的睡颜,心底期盼他醒来,又不舍他醒来。陶臻一心系着犀山阁上的那个人,如今又有了自保的能力,或许一睁眼,就要回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