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讶异地瞧着唐青亦,眼睛在问:那是为什么回来?
女孩眼神殷切,眼型因而显得圆润。
唐青亦盯着棠糖的右肩,女孩与她隔了半步,肩部越过伞缘的雨线,被雨丝逐渐润透,晕开湿痕。
她的声音浸了凉:“刚刚想起来,那件东西放在了家里。”
棠糖还待说些什么,唐青亦抬手握住细窄的肩,稍稍施了力,女孩便被引到了她的身前。
两双鞋,鞋缘相蹭,鞋尖跌跌撞撞地抵在了一起。
鞋底在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唐……唐青亦……”棠糖重心不稳,下意识攥住唐青亦的衣角。
她无措地唤着唐青亦的名字。
“这个伞打不下两个人,我——”
唐青亦单手执伞,另一只手揽过薄瘦的脊背,不容拒绝地将棠糖笼在伞下。
她侧了侧脸,唇擦过棠糖的发,气息温热地烘着女孩的耳垂。
玉白小巧的耳廓迅速漫上绯色。
唐青亦压低声音。
“安静点。”
棠糖的身子在唐青亦臂弯轻轻打了颤,眼睫不堪地垂落。
唐青亦的眼底滑过一些浅浅的情绪,旋即又散了干净。
.
棠糖在唐青亦面前总是多话。
她似乎笃定,即便唐青亦鲜少给予回应,也始终在耐心地倾听。
耐心听棠糖小小的、迟钝的委屈。
“最近教的英语单词很复杂,有好几个长得很像。”
“老师让我们自己按照音标记诵。”
她忍着羞,絮絮说着近况,迫切地将尽可能多的自己告诉唐青亦。
“……好难。”
脚尖起起落落,与唐青亦同步。
雨水落在她脚后。
“嗯。”
意料之外平和短促的应声,极轻,音质偏冷,如玉珠轻溅,抓着耳。
棠糖的后脊起了鸡皮疙瘩。
她连忙低了头,将眼中叫嚣的渴望努力掩了掩。
“到了。”
教学楼楼道口,唐青亦自然而然地将手收回在身侧。
上课时间,入眼的只有寂寂长廊。
棠糖背部的热度倏然消散。
唐青亦收了伞。
纤白的指节握着深色伞柄,身侧雨意渐弱,她眉目清润得要融进这雨中。
“唐青亦。”棠糖唤了一声,将唐青亦重新拉回到自己面前。
她站在楼梯旁,微微仰了脸,逐着唐青亦的视线。
浅色的眸亮晶晶的,感激与倾慕交织,“唐青亦,谢谢你帮我。”
唐青亦三个字从柔嫩的唇中倾吐,便也软了半分。
“而且还……愿意听我说这些。”
唐青亦被注视着。
女孩的目光柔得像水流,温软细润,从她的眉间淌下去。
唐青亦未应声,她拿着伞,走近了些许,鞋底的水迹在地面漫开。
她缓缓倾身,将手掌覆上棠糖的眼。
女孩不曾反抗,只是信赖地眨着眼睫,等着唐青亦带来的黑暗。
“唐青亦?”
长长的眼睫扫着掌腹,唐青亦掌心握了一只斑斓的蝶。
“嗯。”
过了良久,唐青亦漫不经心应。
她的视线经由棠糖轻颤的指尖,在微潮的肩头稍作停留,最后困惑地落在了湿红的唇瓣。
唐青亦盯了好一会,淡淡道:“记得回宿舍换衣服。”
唐青亦掌心的蝶扑扇着羽翼。
棠糖从嗓子中挤出回应。
“好。”
唐青亦的眼中,情绪一点点积淀,埋进更深的平静。
她接着棠糖之前的话,声音是惯常的微冷:“不用谢。”
.
“叩叩”
棠糖抬手在教室门板敲了敲。
她的视线穿经栏杆,朝连廊投掷。
挺直高挑的背影,腰.臀处的发梢微乱,带了一点潮气。
“请进——”
棠糖低垂着眉眼,掩好门,怯怯地站在数十道探究的视线前。
“棠糖,怎么这么晚才到?”英语老师指间夹了支粉笔。
“我……”棠糖说得很小心,声音压着,模模糊糊听不出乡音,“体育课,我……我没有伞。”
“没人捎带你一程吗?”英语老师皱着眉问。
棠糖的肩膀湿了一块,裤脚也是,板鞋不知有没有泡了水。
身上倒不算潮,估计棠糖是趁着雨小了些,便忙不迭地回了教室。
棠糖没说话。
她抬了眼,小脸苍白,惨兮兮的,恰如被雨水打得发蔫的小花。
英语老师叹口气。
“你回位置吧。”
棠糖的目光在教室内极轻地逡巡,触及某处空缺便又收敛。
“老师……”她的嗓音发颤。
“嗯?”
“我想……回宿舍换衣服。”她极少有这种在众人面前交流的经历,所以连眼角都带了惶恐。
或许是她真的看起来很糟糕,英语老师点了头,并叮嘱道:“换了衣服在宿舍休息一会也行。”
老师喊了班长的名字:“你帮棠糖同学简单记录一下,是我批准的。”
“谢谢老师。”棠糖感激地深深鞠了躬。
一个内向、乖巧的孩子。
英语老师瞥了眼教室里的几个女生。
棠糖将教室门重新合拢。
她瞧着贴了花名册的门板,唇线弯了弯。
“记得换衣服。”
她听话。
听唐青亦的话。
她走在长廊,沿着唐青亦经行的路迹。
第8章
“唐青亦——”姜笃笃两手遮在嘴旁,夸张地做着口型,试图隔着两条走道,气声传书。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唐青亦刚刚落座,鼻间都还是棠糖的气息。
绵绵的甜,却不腻人。
姜笃笃动静不小,她循着方向看过去,视线经由之地,有同学配合地后仰,为她和姜笃笃的沟通铺出一片坦途。
可惜友好邦.交尚未建立妥当,正在板书的女教师回头看了一眼。
“姜笃笃。”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姜笃笃当即耷拉了脑袋,险些要把自己折叠起来塞进课桌里。
唐青亦的同桌捂了嘴笑。
“姜笃笃又被齐老师点名了。”
姜笃笃脑子灵,长得清丽可爱,一张嘴哄得几乎所有任课老师喜欢,只数学老师是个例外。
因为,姜笃笃压根就不敢和她有任何视线交汇,木头似的杵着,再多的花头都无处施展。
现下,姜笃笃单方面表示中止外贸,唐青亦也不紧追。
齐老师正在分析坐标系里的圆方程,唐青亦就着粉笔落在黑板的簌簌声响,从桌面翻开习题。
唐青亦读的实验班,师资配备是年级第一梯队,学风也与平行班不同。
老师们对于学生的约束不多,只要在保证课堂正常纪律的前提下,学生的绝大多数行为都会得到理解。
唐青亦掀着纸页,熟悉的题型,连解题思路都能轻易地回想齐全。
手指顿了顿,良久,她将习题合好,笔杆抵在封面。
后排有人在交流习题,声音细碎,伴着不知谁的憋笑,驳杂吵闹。
唐青亦的视线在教室内打量。
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脸,与记忆中严丝合缝地贴合。
“下周月考。”齐老师的指节叩着黑板,示意同学们重视。
讲桌下迅速一片哀嚎。
潮水一样漫开的低语与埋怨,如精细刻录的光盘,将往日复现。
本已稍稍平复的厌倦感重新翻涌着溢满了唐青亦的桌面,淹没了她的指尖,层层上涨。
她阖了眼,仿佛看到她未来一如既往贫乏的人生。
空茫、冷清,被不可避免的琐事充填,直到——
“学姐。”柔和羞怯的轻唤,零星散落在她的回忆,那些闪耀的光点聚拢、最终变换成唐青亦掌中的蝶。
触感似乎还是真实的,细微的痒从她的指尖浸入血液,顺沿脉管流至心腔。
“唐青亦。”低低的哭腔。
唐青亦的心脏重重一跳。
潮水褪了干净。
.
不算愉快的一节课,称得上煎熬。
但显然,比起唐青亦,有人更为煎熬。
“试卷在文印室,麻烦课代表去领一下。同学们,还有什么问题吗?”职业装的知性美人手扶着讲桌,微笑问道。
讲台旁呼啦啦聚了小半个班级。
姜笃笃等齐老师被围得瞧不见脸,才放心大胆地扯着裤兜来到唐青亦身边。
她咬牙切齿:“唐青亦,你没走多久,我就碰到了齐老师,一路夹着尾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