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木明白这不是他被慢待了,而是这庄园日日如常的习惯,要把那位病中不便自理的主人,照顾的服帖。
热汤下肚,周身的血液活动开来,伴着山色宜人,让林子木有种不知身处何处的感觉。
分明是远来的客人,却吃出了家的味道。抬眼看窗外满眼陌生的景色,又顿时清醒自己确实出差在外,不是在福州的街巷中坐一张竹凳,喊小店老板添一勺老醋。
三五下一碗锅边糊下肚,林子木仰面靠在木椅上休息。
窗外的日头露了出来,洋洋洒洒照的屋内一片祥和。
顾子元迎着阳光慢慢走进来,坐在长桌茶案前问林子木早安。
行走没有颠簸,不是一瘸一拐不能平衡自理。就是走的缓慢,让人想要上前扶他一把。
林子木看着顾子元慢走进来再落坐,看着他没有穿上鞋袜的右脚,一时忘记收起目光。
顾子元察觉到他的眼神,轻轻一笑,没有多做解释,仿佛早已习惯,一切坦然。
招手示意他过来泡早茶,喊顾老管家收了八仙桌上的碗筷。
长桌茶案上摆着许多茶叶,顾子元却径直开了浓香铁观音。
注水烹茶,分杯给林子木品尝。
林子木暗笑这真是老派福州人的习性作风,连早茶的习惯都没有入乡随俗变更。自己来了半日有于,却总好像还在家里一样。
铁观音比茉莉花茶浓烈许多,茶汤清冽,适合一早上提神醒脑后再谈正事。
“顾先生,我是”身随心动“的策划,我们一个客户,指定要采买你们酒庄的桃花酿做餐酒和伴手礼,不知道你这边方不方便我们今天去酒窖看下酒。”林子木喝完一杯,放下茶盏再次表明来意,递上了业务名片;
“酒庄开门迎客,没有什么不方便。餐酒好说,只是伴手礼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顾子元接过名片看了几眼,轻声说道;
“20箱餐酒,伴手礼定制100ml小罐装酒。”林子木道;
“餐酒是现货,等会儿去酒窖试一试酒,没问题就能提货。”顾子元再添一杯茶给林子木,抬眼看他说道:“只是这定制酒,不知道有什么包装要求。”
“婚礼用的伴手礼,其他几样都是喜糖茶点,只差最后这一瓶酒。”林子木叩桌谢茶,接着说道:“婚礼用品,包装不带丧礼色彩就行。昨晚在房里的陶瓶就很好,不知道有没有批量酒瓶?”
顾子元听他说到陶瓶,正身说道:“陶瓶古朴,放在客栈酒庄售卖合适,长途运输却不方便,长线物流,酒瓶或许不用讲究,但瓶口需要螺旋瓶盖密封防止液体洒出,子木你再和对方沟通看下具体要求。”
林子木带着需求来谈,却不料让对方上了一课。他确实忽略了运输的条件,没有先做这方面的功课,恐怕在这位顾老板面前已经被当成是个外行。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
顾子元看他若有所想,也不愿为难他,说道:“如果酒瓶商定不下来,可以带桶装酒回去,只是要到当地分装,耗你们的工时。”
“伴手礼需要300份,分装并不难,只是我确实没有先前沟通过这对新人需求,等下到了对方上班时间,我再去电去确认。”林子木说着不好意思起来,顾子元没有拆穿他的难堪,也不像别的老板一听是个外行人,就要装起行家行径,劈头盖脸给他一顿云里雾里做科普,顾子元只是简单直接给他建议,引导他做思考。
策划这个行当,做久了就像一个杂学家,只要客户有需求只要老板有需要,方方面面的知识,短期内都需要掌握。
前面做的案子,地域限定都在福州,并没有这么远程处理事情的先例,或许这就是世道而言的舒适区,待久了让林子木没有意识要走出思维瓶颈去想一想。
几句交谈,顾子元一片沉稳,林子木却暗道不妙。如果对方要打他一个不懂行情,那他百口莫辩。但心里却总觉得,顾子元不会拿这点小事为难他,只好默默喝茶,等他接下来谈话。
“那就再等2个小时再定,不着急。”顾子元似乎料到林子木会这么回他,面色如常开口说道,“酒窖在半山里,山里现在太冷,等太阳再晒一点,我们再上山。时间刚好问题也能解决。”
这应该是一个久经世面却不世故的人,林子木心想。对事考虑周全却不拿自己的经验卡着客户难堪;好像经营酒庄对于他只是一个兴趣,生意并不是他全部所求,也不为俗世金钱困扰。
“谢谢顾老板体谅,远道而来,打扰你了。”林子木谦虚说道;
“我和你同龄人,不用喊得这么客气,叫我子元就好了。”顾子元听他满口客气,笑着喊他放松。
春风拂面佳人笑。
林子木看着顾子元生出这样的感叹,言谈举止成熟不世故,哪怕遭遇过人生变故,待人处事仍旧谦虚诚恳。像是年年到访的春风,不论经历了怎样的严寒,总能拂起美人满面微笑。
“子元,最近回过家乡吗?”林子木端着酒杯,就着这惬意的闲暇时光,和顾子元拉起了家常。
“很久没回去了,北城倒是常来大理陪我,清明雨后,要摘梅子了,他就自愿来当苦力。”顾子元道;
“农历4月大多不宜婚假,业务最轻松,顾总是有空。”林子木只当顾北城是趁着业务闲暇来大理游山玩水,并不觉得他是特意来陪他兄长。
“一年两年是图个新鲜好玩,5年了年年如此,就是心意难得了。”顾子元接道;
“5年?怎么是5年?”林子木不解,记忆里,5年前正是顾北城在“身随心动”开疆扩土大展身手那几年,怎么还有空闲来这里偷闲。
“出了车祸,腿脚不便,只能先使唤他来帮忙,家里人总是方便。”顾子元应答道;
林子木不愿提起的事情今天早上看到的事情,怕伤了他的自尊,没想到顾子元却主动提起。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着聊比较合适,只好先就昨晚撞破他难堪的地方说道。
“子元,抱歉昨晚未经允许就上楼打扰你们,这几天如果有需要你尽管提,我能搭一把手的地方,你别客气。”
“没事没事,都是命里该有的遭遇,过去了就算了。”顾子元答道;
一语双关,既解了林子木的疑惑,也打消了他的尴尬。
林子木对这样的言语往来很是钦佩,像是真正的高人对决,从不喊打喊杀,而是一个眼神运气凝神间,就已经高低立现。这边你还举着剑不知所措,那边他已经走过来拂你的肩膀说,刚才不小心扬起了一朵桃花在你肩上,喊你别介意。
命里都遇到了劫难,林子木原以为自己被生活重挫,已然被打趴下又坚强站起来,已经值得大家为他道一声好。却不料对面这位,只是轻轻扬了扬尘土便站起来,还要回给红尘一段宽恕。
林子木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想起了每年难以入睡的寒夜,想起生活所迫里难以坚持的理想抱负,想的自己头痛欲裂。
☆、斯人已逝
林子木摸回房里吃了常备随身的布洛芬,躺在床上等着药效发作,缓解他莫名其妙的头疼。
空气只洋溢着静谧这一种颜色。窗外不时响起鸟叫,屋外的楼梯偶尔有脚步声上下走动。楼上的门开启又关上,顾老和子元在聊着什么,听不清,只能当做清晨的伴奏声。
混沌眯了个把小时,顾老敲他的门喊他可以出发了。
林子木换上运动鞋,背着电脑包下楼出发。
楼下的顾子元也换了一身运动装,宽大的衣服遮住了他的残腿,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只是怕腿脚不便,手上拿了一只登山杖,看起来倒像是个来热爱登山的游客,不是不出门的病人。
3公里盘山路,没有开辟好的登山阶梯,3人沿着行车道往半山走。行路倒不至于艰难,但是一行人走的很缓慢。
苍山中隐着许多小寺庙,路边立着大大小小许多指引路牌,也有已经成名的网红景点,用醒目的颜色标识指引着游人。
大理人大多信仰佛教,除去寺院供奉的信仰神明,路边也随处能见到石塔佛龛,有的还挂着简易的经幡,显然是一片佛国气派。
顾子元说,心里有信仰的人,心有所致,能消愁解忧。
林子木不信鬼魔,不问神佛,但他相信一个人的信念能够水滴石穿,能跨越山海,他说这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