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枢沿着神光向另一侧看去,竟是看到了司泉,两人仿佛已经在此处对峙了良久。
他心中奇怪,天魔还没有出来,他们两个怎么先打起来了。
剑梧察觉有人到来,撩开眼皮,看到下面的梦枢,打了声招呼:“你来了?”
梦枢应了一声,问道:“你们两个这是?”
剑梧没太多的时间,只将如今的情况简短地与梦枢解释了下,司泉早已入魔,他将九幽境中的至阴至邪之物全部引入到了天魔封印当中,使封印中的天魔实力一夕之间大增,现在随时都能破开封印,祸害苍生,而司泉仍陷在心魔中,为天魔驱使。
他对梦枢道:“我一个人在这儿最多还能撑个十天,让风渊早做好准备吧。”
若想要将天魔重新封印,必须要以上古之神的神力作为支撑,梦枢虽也是上神,但是在方面并不精通。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连忙回了天界中,与风渊说了此事,谁也没有想到司泉会突然入魔,再加上他将九幽境中的邪气都引入到封印当中,此次说不好又要与天魔有一场大战,他想起自己之前算过的那一卦,如今看来倒是灵验。
风渊听后,沉思了片刻,忽然起身对梦枢道:“我去魔界看一眼星如,很快就回来。”
梦枢动了动唇,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一次风渊去了九幽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他想去见星如一面,也是理所当然。
魔界风光如旧,寒风吹雪,梨花满枝。
风渊来得不太是时候,魔主刚刚喝了不少的酒,正醉得不省人事,趴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现了原形,鎏金的酒杯东倒西歪,被他压在身底下,也不嫌硌得慌,风渊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将他藏在腹下酒杯拿了出来。
魔主似有所感,用小爪子挠了挠刚才被风渊碰过的地方,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歪着头,看着面前不太清晰的人影,向着风渊扑过来,嘴里叫了一声:“殿下……”
“我在。”
风渊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魔主醉得太厉害了,蹭着他的掌心,嘟囔着:“我想你了。”
风渊轻轻嗯了一声,神情竟有些哀戚,他小心梳理着魔主身后的尾羽,看他舒服地晃着脑袋,打着酒嗝,说着各种各样的胡话,就像很多年前的那样。
他也一如多年前那样守着他,直到他睡了过去。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星如。
梦枢还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剑梧如今能做的也只有撑着天魔封印暂时不让天魔出来,加上司泉入了魔,如今若想要重新将天魔封印于其中,他已做好了羽化的准备。
风渊低下头,亲了亲魔主的头顶,转身回了九重天上去。
梦枢听说他回来,心道他这也太快了点,也不知道与魔界的那位陛下才说了几句话。
他往紫微宫跑了一趟,本以为风渊也该静下心闭关几日,好去那九幽境中,结果却是在长秋宫的后面找到正在劈开若木树的风渊。
梦枢皱起眉头,快步走了过去,问他:“你不去闭关,你砍这若木树做什么?”
风渊手下动作未停,只回了梦枢一句:“我还他一个殿下。”
星如如今的红线已经不在他的手上,他会在这苍生万物中重新找到一个让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可无论是谁,都不会再是他了。
可即使这样,他也不想让星如再像百年前那样,孤孤单单度过那或许比百年要更加漫长的岁月。
他会还他一个殿下,一直陪着他,等他有了新的良人。
梦枢瞬间明白风渊口中的他是谁,只道:“他的殿下只有你,你——”
“若我不在了呢?”风渊打断他的话,停下手,回头看着梦枢。
天地一片寂静,若木树震落了些许碧绿的叶子铺开一地,和煦的日光从枝叶的间隙中掉落下来,在风渊的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梦枢竟在他的眼中看到几分绝望。
梦枢愣住,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你别……你别这样想。”
然而他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也有些不足,若只是天魔出世,风渊与剑梧联手重新将它封印并不是一件难事,可现在天魔吸收了九幽境内的邪气,司泉入了魔,风渊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
大凶之兆,竟果真是个大凶之兆。
第46章
梦枢坐在长秋宫里,亲眼看着风渊是如何将那一段若木树的枝干在一夜之间雕琢成了一个人的模样,然后又取了一盏自己的心头血,全部浇灌在木人的身上。
鲜红的血很快渗入到木头中去,而风渊站在软塌的一侧,似仍有些犹豫。
梦枢隐约能够理解风渊此时的迟疑,他到底还是失去他了。
他跳了登仙台,闯了忘尘雷阵,又沉入无情海底,才求来一点微薄的缘分,使他终于能够再见到他一面。
然天道无常,缘分浅薄。
他们终究是逃不过这八个字。
风渊低垂着眸子,望着软榻上的木人,他伸出了手,手掌在木头上方拂过,金色的流光从指间落下,与血色交融在一起,像是撒了一层细细的金粉,刹那间木人周身燃起熊熊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耳边响个不停,袅袅青烟蜿蜒而上,一种很奇怪的香气长秋宫中缓缓弥散。
许久以后,这火才渐渐熄灭,精雕细琢的木人成了一块焦炭,漆黑的外衣发出窸窣响声,缓缓龟裂开来,里面仿佛沉睡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木人如今已经又换了一副崭新的皮囊,他脸色红润,皮肤白皙,头顶生出乌黑的长发,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胸口均匀地起伏,如同生人一般。
是百余年前,那位清和太子的模样。
“你……”梦枢望了木人良久,小心开口问风渊,“你是不是没打算从九幽境中再回来?”
风渊笑了笑,这笑声中含着什么样的情绪,梦枢已听不大出来。
他抬手将右手食指与中指点在木心的眉心处,将姬淮舟与他的记忆一同灌入木人的身体中,他会代替自己,陪着他的星如,直到星如再也不需要他的时候。
梦枢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问他:“即使你用这若木树的枝干,你能确保他一直不会发现?”
“他不会的,”风渊顿了顿,“只要……”
只要如何,他却是没有再说出来。
梦枢自己却是琢磨明白了,他想要问风渊,若有一日那位魔主恢复从前的记忆呢?那个时候还认不出他来吗?
转念又一想,登仙台与忘尘雷阵并不相同,风渊能抗下数百道的天雷从忘尘雷阵中,拿回那段历劫时的记忆,可魔主即使想要找回记忆,怕是也无从下手。
再者,既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风渊为此事再费心神。
“起——”
风渊的话音落下,软塌上的木人缓缓睁开双眸,望着风渊,也不惊慌,他神色冷淡地从榻上起身,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身上儒雅的白衫,颇有些风渊的气势。
“星如呢?”他问了句。
不等旁人回答,他便笑了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自己回答道:“我记起来了,他在魔界。”
在一旁观看的梦枢不由得咂舌,风渊历劫时原来是这样一副模样,与他从前在天界时倒也有些相像,只不过,只要说起星如的时候,眼睛中的温柔仿佛都要溢了出来。
风渊注视了他一会儿,勉强满意,木人本就是为星如而存在的,等到星如再也不需要他的时候,这位用若木树做成的殿下,会重新化作朽木,归于天地。
“我把他送去魔界。”说罢,风渊便带着木人一起消失在梦枢的眼前。
梦枢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长秋宫中,望着不远处的天命文书,上面倒映着他有些模糊的身影,他长长叹了口气。
魔界的雪仍旧没有融化,漫天霞光的映照下,好像一片燃烧的火原,冷厉的晚风夹杂着甜腻的魔气,拂过人面时,又莫名轻柔了许多,落霞林横七竖八躺了许多魔族,正捂着自己的伤口哀叫不停。
风渊亲手将木人送去魔宫外面,然后隐去身形,等着他的陛下从魔宫中出来,他想再看他一眼。
魔主刚刚酒醒,寝宫中的琉璃花灯缓缓绽开,流光簌簌,他捂着头想要回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奈何脑中一片混沌,他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脑袋,然后再一抬眼就看到桌上多了两枝桃花,他知道风渊又来过,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