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坚持着。
司马清有些意外,内心里一直坚硬的地方,碎了一块,亲情,母性,生发的一刻简单而直接。
看了小江身后的一众宫女纷纷退去,她心中明白这是皇后安排的一切,遂走到了处僻静处,四下看了看,确认除了小琪外,再无旁人,才站定。
小琪:“长公主,来这做什么?”
司马清望着那条小路:“等人。”
等人,等来了一位昨日还因位份被人非议,如今已万人仰望的后宫之主。
皇后,一身绣凤朝服,缓步走来,身边一众宫人围拱着,近前来,一股子贵气逼人的架式不得不让人低头。
小琪微微欠身,毕竟对方是皇后。
司马清微微点头,一旁的宫人开口道:“见了皇后还不行礼。”
司马清低目看了一眼地上爬行的黑色小蚁,负重而行,走得却不慢,看着弱,却扛起了比身体还重的食物。
她感叹间才发现皇后已站在面前有一会。
而那名宫人,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
皇后道:“这后宫中,我虽为皇后,但长公主是先皇新封,她又是灵帝嫡公主,我都要敬她一声长公主,何时一个奴才在此乱吠。”
那宫人低头:“奴才初从掖庭过来,对外面的事还不清楚。”
那人的口音一听便是南族人,婉转软绵。
皇后听了后正欲发话。
司马清冲她摇了摇头。
皇后这才道:“不知者,本不应该怪,但今日你对不住的是长公主,本宫不能护短。罚你去每一个宫里口传,以后见长公主,如见本宫。”
宫人听了点头下去。
罚了等于没有罚。
皇后得个好名声。
司马清暗想,后宫里若真的来了刘曜石雷送来的美人,只怕都不是眼前这位皇后的对手。
两人并肩而行,皇后心中有事,先开了口:“长公主,听说皇上见你,不知有何事?”
皇上没有跟她提,是想让我说。
司马清觉得不好开口。
走到那日去过的花园前,随后拈了一片落下的花瓣:“花败了,又有新的要开了。”
皇后眉心一沉:“长公主。”
司马清冲她点点头,的确就如皇后心中猜想的那样。
只是她还只知其一。
这其二……
司马清环顾四下,看到一朵开得极盛的花,旁边的花都被比了下去,她道:“皇后,花用来入药,也用来赏玩。但无论多美丽,或是本身能救人命的花,都是逃不过一个命数。”
皇后略想了想:“长公主的意思是,花永远是身不由已的。”
“也可能,百花之王,连这园子都守不住,昔日的尊位要让开外来的奇花异草。”
果然,花园里不知何时多一几盆新进的茶花树。
花骨朵一颗一颗饱满的挺立在枝头,似乎在等春风来抚,等雨露来润。
这样的花,很霸道,养在盆子里,她能艳丽盛开到先声夺人。
若是入了土,她开之处,寸草不生。
皇后听闻后,嘴中徐徐呼出一口气,本还挺直的腰,微微晃动了一下。
“长公主,受累了。”
“皇后,您受累了。”
皇后眼中初现的泪意,因这一句而逼退了回去。
她上前,握住司马清的手;“长公主,真的如他们说的,无回转余地了吗?”
司马清低头想了想:“一个母亲为了儿子做什么,都值得原谅,因为儿子才是弱者。”
第 195 章
“皇后,此一计,是王司空所献。”
皇后大惊,手指更为用力些;“长公主,我们都是女人,我的处境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今王司空献此计,这不是让我这个皇后蒙辱吗?”
她说这些时,还着一丝希望,希望司马清能站出来为她说一公道话。
她只不过受封不到三个月,初尝皇后权威的甜头,如今转眼就要拱手于人。
不,她不能。
失了这位子,如何在后宫里的保护自己的儿子。
连皇上都不待见的太子,随时会成为个弃子,到时连平民都不如。
司马清低首:“这只怕无法改变。只要皇上在,哪一天都有可能有一个新的皇后出现。你的敌人,从来不是宫里的女人。”
皇后眼角微微发着寒光,她听懂了,听进去了。
回到殿内,司马清想了一圈,皇后是否会为了自救失了分寸。
唤过小琪,小声吩咐:“去盯着皇后宫里,只怕他们会传消息出去。”
“皇后与南族的宫人交好,传消息不比我们慢。”
“南族宫人传消息有何特别的?”
小琪笑笑:“您忘记了,曹家公子,生在江东长在江东,他们传消息神出鬼没的。”
“能让你看出来他们之间传消息,那你还是比他高一招。”
小琪小声道:“代王让说句话。”
司马清斜她一眼,知道她一直早出晚归的,定是有事。
好在从小一起长大,她又是代王的人,她也不疑心她。
所以出入由她,不问也不管她。
宫里只怕没有她去不了,只有她不想去的地方。
“说吧。”司马清拿指敲她的手背。
“代王说,皇上不许你给他,他就领兵占城。”
“这不是他说的。”司马清很笃定的道。
“真是他说的。”
“他是拓跋城,不是只图一时之快的糙汉,他要的图的是鲜卑族人,永不为奴,世代有田种,有马骑,有歌唱。你以为他要的是那些座中百姓的性命,商人的黄白之物,女人的温柔乡吗”
司马清娓娓而谈,听入小琪耳中,吃惊不已。
怎么跟拓跋城所说的一模一样。
他的确说过,杀伐过来的人,其实最知战争的残酷。
他不喜欢那种踩着人骨前行的道路,也不愿意嗅觉着鲜血睡觉。
山、河、湖、飞鸟鱼才是他喜欢的。
“唉,公主英明。”小琪低头无奈,“代王说,大晋对他过火了,他也不能不回敬。”
司马清静静听着,过了一会也未曾听到只言片语,只有小琪只拿眼巴巴看她。
“没了。”
“没了。”
“再无他言。”
“真的没有了。”
“他要向大晋下手?”
“不可说。”
“我都不行。”
“代王说,您现在是临海长公主,不是代王妃,所以只能说他不犯大晋,不代表别人不可犯。”
司马清沉默的低下眼睛,是呀,有多少人对大晋虎视眈眈。
可怜皇上并不知道,他最应该做的是巩固江东,与南族交好荣辱与共。
而不是处处养尊处优,以帝王自居。
民能聚沙成塔,也会遇水而溃。
民如此,兵亦如此。
春日梅雨至,处处是水城。
建康的水,多得可以绕出百条河流,千条溪水。
这样丰美的地方,鱼米盛产。
春播过后,整个江东都是一片绿意黯然。
细雨徐风中,一骑飞马冲了次第的城门,一路疾行在乌衣巷中。
整座城,都知道这是军情急报。
带着响铃的快马,嘴中呼着白气。
勇士亦高呼“急报,急报……”
宫人见马奔来,纷纷避让,马儿跑到殿前,作人立直起,向天一声长嘶。
马蹄落下时,地面的坑洼四溅起水花,砸破了宁静的春晨。
捧药进殿的皇后,冷冷看着那名士兵,见封着火漆的竹筒上阴刻着徐州二字,这正是前几日王司空在殿内跟皇上哭诉又要失守的一座城池。
她吹了吹手中的汤药,向身边的小江道:“快去请长公主。”
小江不明白:“这个时候,长公主只怕不方便。”
“她近日总是称病不来,不还是为了曾城的他。”
“那……”
“还是要请她来的,曾城只怕不是大晋的当务之急了。”
五千人马,扫荡司、豫、徐、兖诸个州郡,那些虚统的地方,如今天只能在地图上看看,纸上谈兵的说起昔日的光辉与荣耀。
但无论文字怎么矫情的把那些曾经属地,归于江东大晋的麾下,在铁蹄踏遍的池城里,发号施令的是赵国的刘曜。
一个曾经的奴隶。
一个改名换姓,以刘为姓氏的匈奴人。
司马绍埋头在案边,听到几个文臣把失了地方的痛心全归于武将的不得力,然,一切都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