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摆设简单得厉害,带电的东西只有眼前那台小破电视机。信号时好时坏,画面间歇性嗤嗤拉拉糊成一团。
哎,命都有了,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再说了,我自小就不是什么娇小姐,这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毕竟是从地狱门口逛过一圈的人,能这样安安稳稳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个……车祸是怎么回事?”
开口的瞬间,我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嗓子——沙哑、低沉,说不出的陌生。
“前两天,你一直在发烧,嗓子疼也正常。”蒋天泽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看我,继续道,“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
我有些失落的低下头,有些失落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空空如也的手指,让我微微怔了一下,迟疑道:“我的戒指呢?”
蒋天泽扭头看了我一眼,淡道:“扔到案发现场了。不留下点东西,怎么让别人相信那个人就是你。”
“那个人?”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个人,是谁?”
蒋天泽面无表情道:“一个死人。”
闻言,我不再多问,也不敢多问。只垂目看向自己空落落的手指,心里一阵惆怅的迷茫:在世人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剩下的日子,我该怎么过?难道,就这样躲躲藏藏地过一辈子吗?
更何况,和他一起。
江侃呢,他怎么样了?我刚刚好像在新闻里听到江侃的消息了。想到这里,我赶紧下了床,摸到遥控器翻了几个台,企图找到些和江侃有关的消息。
然而,几分钟后,我悲催地发现,蒋天泽家的电视机,好像只有那么一个能正常播放的台。
我扭脸看向蒋天泽,犹豫道:“请问……你手头有不用的旧手机吗?能上网就行。”
我想看看江侃的消息,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江侃从小没受过什么打击,就是一典型的温室里的花朵,突然遭遇了这样的事,说实话,我很担心。
虽说,这年头,“殉情”这样的情节,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但以江侃的性子,还指不定作出什么极端不人道的事呢。
蒋天泽沉沉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搭理我,转身离开了我在的那间屋子。
确实是我贪心了,人家都救了你了,还要啥手机啊!
就在我暗暗自我批评、自我谴责的档口,蒋天泽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款未来得及拆封的新手机。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扔给我,淡道:“里面有一张电话卡。但我希望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已经死了。”
我接过手机,微微怔了一下,转而自嘲般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我已经死了,用不着反复提醒。他以为我会用手机打电话给江侃吗?真是高估了我的勇气。
我其实特怂,那种在枪口下讨生活的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就这么潦潦草草地瞎过吧,过到哪儿算哪儿。等哪天真的过腻味了,就痛痛快快地上路,看看人死了到底是两眼一抹黑,还是传说中的转世投胎——我觉得真好,把性命捏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真好!
想要就要,不要就扔,这才是人生最大的自由吧。
“蒋天泽,谢谢你。”我抬眼看向蒋天泽,真诚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就该死得透透的,不会冒险给别人打电话,让别人沾了晦气,也连累你……”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戳到了他的忌讳,蒋天泽的脸色又不加掩饰地冷了几分,“你少说几句话,就是不给我添麻烦。”
我已经死了?
闻言,我不再讲话,打算安分守己地做我的活死人。
我醒来的第二天,蒋天泽带来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妇人,淡道:“我再不回去,那边要起疑了。从今天开始,这位阿姨留下来照顾你。你有什么需要用的,需要买的,交给阿姨就好,她会帮你买,你千万不能出了这院子。这地方偏,你出去容易走丢,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蒋天泽扬眉看了我一眼,继续道:“更何况,这里是云南,在路上见到条蛇什么的,是常有的事儿。”
我从小就怕蛇,他知道。
还记得初中时,赵倩倩为了捉弄我,曾在我的被子里放了一条假蛇,我晚上回宿舍一钻被子当即被吓晕了过去。后来大病了一场,还是蒋天泽背我去的医院——他记得,他竟然还记得。
不得不说,蒋天泽的这番话,比其他什么都管用。我当即被吓得打了个激灵,随后又战战巍巍地托蒋天泽给我买了些硫磺撒在了院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蒋天泽的唇角竟猝不及防地扬起一抹浅笑,转瞬即逝。再看时,又是一派清冷的面相。
蒋天泽是个极谨慎的人,为我找的这个阿姨,不但是个哑巴,而且不识字。为了配合阿姨,在云南的那些日子,我倒是大大提升了一把自己的画技。什么牙膏、牙刷、卫生纸、毛巾、锅碗瓢盆……只要我需要托阿姨买的东西,都得画下来拿给阿姨。
蒋天泽走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把自己泡在网上,躲在屏幕后面看着我的粉丝们是怎么为我送行的,我的葬礼是怎么安排的,去的人都有谁,到底是真心吊唁我去了,还是打着吊唁的名号蹭热度去了——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机会欣赏自己的葬礼的。
我突然觉得有一句话,说得特在理:当你死去的时候,全世界都开始爱你了。
我这个人脾气臭性子冷,“生前”向来不是什么讨喜的人,黑粉更是一大堆。几乎每时每刻,都有黑粉上网劈头盖脸地讨伐我,大有不把我黑得体无完肤誓不罢休的劲头。
如今我“死”了,那些黑粉竟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我心里有点纳闷:这些人是因为恨之深爱之切,陪着我殉葬去了么?
网上一片祥和,我的粉丝们自发组织起来将头像换成了黑色,将微博背景换成了淡紫色(我的应援色),自发组织参加公益活动,以我之名为“希望工程”捐款捐物,大有为我积累功德的意味。
我的葬礼,安排在事发后一周左右。葬礼是不公开的,所以里面具体是怎么布置的,我也不清楚。我所能看到的照片,都是蹲守在门口的狗仔们偷拍的。
想想,我葬礼的排场应该不小。明明有意低调,却架不住别人热情,熟的不熟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合作过的没合作过的,大半个娱乐圈的人都过去凑了个热闹。甚至连不知名的十八线网红,都过去凑了个热闹。
从狗仔们放出来的照片中,我见到了很多老朋友,甜甜、丽姐、顾柏、还有我爸和我弟弟妹妹……却唯独,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我翻遍了照片,也没看到任何和江侃有关的东西,哪怕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我宁愿看到江侃不顾形象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那样的状态至少证明江侃的心态还算正常,他至少接受了我的死。换句话说,我死了,他可以伤心,但伤心过后要活得更好。
我最担心的,是他根本不肯接受我的“死”,把所有负面的消极的情绪一股脑堵在心里。我是切身经历过那种状态的人,我是得过抑郁症的人,所以我知道那样的状态有多痛苦。
抑郁症最严重的时期,几乎每一天,我都要在生死线上挣扎一番,退一步是生,进一步是死。我能扛过那段时间,还要多亏了我的怂。但凡我再勇敢那么一点点,我可能就活不到现在了。
我得过抑郁症这件事,只有沈巧和甜甜知道。她们肯帮我,我也够顽强,这才险险地从抑郁症了逃了出来。如果是江侃……我不敢想象。
好吧,我可能确实是杞人忧天了。自己都是一“死人”了,竟然还一本正经地担心人家会不会因为自己得抑郁症,真是自恋得可以——毕竟,地球离了谁不转啊!
扪心自问,如果江侃不在了,我会因为他把自己折磨死吗?答案是,不会。那推己及人,换位思考一下,江侃那么精明的人,也一定不会犯傻。
这样想着,我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
中午吃过饭躺在床上,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留在银行卡里的那“万贯家财”。想到这里,我又不自觉想到了江侃——我和江侃什么都有了,就是没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