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哲是屋主的儿子,他们现在上班去了,属于我跟杜悠的房间只有这一个,我们是借住的。”
陆寅柯本以为他会拐好几个弯,却没想到竟是这么直白地就说了出来。
他打好的底稿一时失了用处,只好沉默片刻,“你想表达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跟你坦露我的过去,好让你决定是去是留。”他深吸一口气,睫毛迎着冷冬的阳光微微颤抖,捏住胳膊的五指一片惨白,“我,是我害死了我的父母。”
陆寅柯眉间一紧,本能地倚身搂过了他的肩膀,“你瞎说什么呢?”
“我没瞎说,”杜彧木然地重复了一遍,“是我害死了他们。”
“那是我的生日,本该是平静快乐的一天。但现在想起来,如果那天不是我的生日就好了,如果我不过生日就好了。”
“如果我那天没有提那么过分的要求,他们就不会冒着风雪出门了。”
“如果我那天在路上没有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就能提前几秒穿过那条马路。”
“东西我明明可以不要,电话我明明可以不打,只要缺少那么一个他们都不会出事,可我怎么就……两样都做了呢……?”
“我明明还那么清晰地记得他们出门时的笑容……怎么再一见面就盖上白布了呢?”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
“杜彧!杜彧!你冷静点!这跟你无关!我查过新闻了!都是肇事司机酒驾的罪责!这不是你的错!”
陆寅柯感到杜彧在自己怀里漠然地发着抖,近乎自虐地用指甲狠狠掐进皮肤里。
“你不懂。是我!是我啊!”他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发了疯一般嘶吼,“你知道我是怎么吵着闹着逼迫他们出门的吗!我他妈爬上窗台威胁他们啊!整栋楼都能听见我的无理取闹!是我!是我啊!!!”
“该死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啊!凭什么我犯的过错要让他们承担?!凭什么被车撞死的不是我?!凭什么啊?凭什么啊……我到底凭什么还活着?我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你怎么能这么想……”陆寅柯没想到他居然把一切都归咎于了自己,心脏抽搐得一阵阵发疼,除了把他紧紧圈在胸口什么都做不了。
杜彧的气息急促得像个风箱,只能任凭陆寅柯发了狠地搂着他,整个人都烂蹋蹋地软成一团,似乎没了支点就要瘫倒在床上。
“我去看过那个视频监控,那辆车不要命地开过来时,我爸只有伸手护住我妈的时间。”
“可惜,结果只是当场死亡和抢救无效的差别。”
“那天我在医院整整呆了一个晚上,各种颜色的荧光灯刺激得我都要疯了。我感觉周围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带刀带刺,我甚至能听见他们躲在墙角的窃窃私语。”
“特别是杜悠,她一定永远也原谅不了我。她肯定特别不解,自己怎么能有我这么一个害死了父母的灾星哥哥。”
“那几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去死。赔偿金就那么多,保险金也就那么多,如果我把它全留给杜悠,她可能还勉强能过上安稳日子。”
“但我又不敢,我怕我一走,杜悠就真的什么依靠都没有了。她一个女孩子,没有人保护她是会受欺负的。我怎么忍心看她受欺负,怎么忍心听她被全班同学嘲笑欺辱……”
“我是个罪人,我怎么能拥有幸福呢,我不配拥有幸福的。你如果跟我在一起……说不定哪天……”
他似乎陷入了封闭的漩涡,上下牙磕在一起不停打着寒颤,目光逐渐失去了焦距,只剩惴惴不安的重复。
“我,我不想耽误你……”
“对,我不能,我果然,还是不能耽误你……”
“我……”
“杜彧,你难道每个生日都在想这些无聊的事情吗?”
低哑的嗓音打断了他不断赘述的自我否定,仿佛是一声嘲笑,“难得你这么替我着想,但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杜彧茫然地对上陆寅柯鹰隼般锐利的双眼,过度的威压让他身体先行了思维几步,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喜……欢……”他干涩而痛苦地发出几个音节,“但我不能再……”
“不,你可以。”
“你不是罪人也不是灾星,你只是碰巧卷入了无法改变的命运。你不需要对一切事物都心怀愧疚,更不需要一味地否定自己。”
“十年了,放过自己一次,不好吗?”
陆寅柯不再听他支离破碎的语句,只是捧起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舔吻起他微张的薄唇,用牙齿轻轻叼住唇珠再向缝隙里探去。
直到杜彧的下唇显出一片瑰丽的玫红色,终于愤恨地咬紧牙关不再让他作弄,他才用额头抵住了对方的,高热的气流袭上被多次啃啮的嘴唇敏感到隐隐作痛。
“只要你喜欢,我就无所畏惧。”
第64章 平行宇宙
窗外是白昼。
午后的阳光正好,丝丝缕缕越过遮挡攀上床垫,给两人送去一片暖融融的光明。
但杜彧并没有因此融化,他黑夜一般沉默着。
良久,他发出一声又轻又长的叹息,终于静静伸手绕过后背环住了对面的人,侧着颈子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没哭,但神情比不哭更令人难过。
他的苦楚在喉间梗了整整十年,每一天都在自责,每一天都在悔恨。
晨曦的日光是美好的,印着花草寒霜的木桥栈道是美好的,覆满白雪的苍劲松枝是美好的,但他是不美好的。
陌生的感谢是美好的,真诚的关怀慰藉是美好的,微小确实的善意是美好的,但他是不美好的。
沁甜的奶茶是美好的,摇起来唦啦作响的纸星是美好的,柔软蓬松的布偶是美好的,但他是不美好的。
他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永远也不能让自己获得幸福。
为杜悠活着成了他十年来唯一的目标,这是他决定好的补偿,即使代价是自己。
他罪有应得。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非要硬生生撕开他腐败的皮囊,掏出那颗早已千疮百孔不堪入目的心脏,谨小慎微却又不顾一切地质问它:你喜欢我吗?你能喜欢我吗?你多喜欢我一点可不可以?
喜欢啊!他喜欢啊!
想啊!他也想啊!
但是。
不可以。
就像那颗心脏。
心脏不会言语,只能跳动。
越是跳动,越是鲜血淋漓。
越是鲜血淋漓,却越要跳动。
你不该跳的啊。
你怎么可以跳?
你早已失去了跳动的资格和权利啊。
放自己一马。
他又何尝不想?
但是……他真的可以吗?
他这么做……真的不会遭报应吗?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们就这么久久地互相拥抱着彼此,平稳沉重的心跳在一片寂静里逐渐趋同。
“你知道平行宇宙吗?”
轻轻的,陆寅柯开了口,肩上杜彧的碎发随着胸腔震动在空气中缓缓浮动着。
“据说,人每做出一个选择,就会产生一个相应的平行宇宙。每个宇宙逻辑自洽,互不干扰,各有各的欢喜,也各有各的忧虑。”
“你虽然改变不了这个宇宙的事情,但在其他宇宙里,你们一家一定正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幸福生活着。”
“那让我想想我的宝贝玉玉会变成什么样呢?”
“外貌一定是同样出挑的,性格可能有点骄纵,有点恣肆,有点任性妄为,时不时还会欺负女生。但是相对的,桃花运也会很多,源源不断。”
“他可能会在初中谈第一场恋爱,但是保密工作做得不够好,中途被父母发现了,被强制掐断在了亲亲小脸的阶段。”
“他可能会在高中谈第二场恋爱,但时间太紧迫,已经体会过接吻的他还是认为学业更重要,于是礼貌而生疏地提出了分手。他会安慰对方,但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
“第三场恋爱会在大学,他的成绩很好,即使不再能考进N大,也能轻松进入下一个梯队里。他会成为大学里众所周知的小明星,经常出现在各个推送和报导里,和女友的关系也一直很融洽。”
“他和女友是恋人,同时也是一起进步的好伙伴。最终双双保研,甚至出国深造,最后被世界五百强企业收为高管,在事业稳定的时候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