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被杜彧的演讲感染,都隐晦地用纸巾擦起眼角,或是徒劳地强忍起泪水,宁愿僵硬了肌肉也不愿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善感,似乎这是件多丢脸的事情一样。
但正是这种让一些人觉得丢脸的行为,在另一些人眼里看来却是奢望。
时至今日,陆寅柯仍然不曾哭过。他虽然仔细观察学习着他人的一举一动,却依然是漠然的,也无法共情。
但与往日有所区别的是,他颤抖了。
当杜彧在台上以平淡却温和儒雅的声音说出“火车鸣着汽笛消失在了纯粹而深邃的黑暗里”这句话时,他听见那一惯冷静自持的声音里似乎产生了一丝颤抖。
于是他竟也产生了一丝颤抖。
刹那间,他想到了田野,想到了星空,想到了曙光照耀的地平线;也想到了密不透风的活动板房,想到了临别的纸条,想到了那个瘦弱却固执的女孩陆筱鸥。
她捏熊时是别扭的,折纸时是得意的,跺着小皮鞋哭喊时是丑的,却又因为天真纯洁而那样美丽。
他不知道那个高傲又羞怯的小女孩在城市的学校里过得怎样,是否能和家人同学和睦相处了,是否还一样拒绝着好意,又是否拥有了朋友。
他想他大概是会记住她的,或许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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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优秀啊!主席你太厉害了!都是你讲得好!”刚一结束,韩文涛就用一种无比狗腿的方式舔了起来,“所以主席你看,为了庆祝支教项目圆满成功,要不今晚……咱们去团建吃烧烤吧?”他慌忙打起手势,“正好报销下来还剩了点!”
“烧烤啊?冲冲冲!哎我好久没吃过烧烤了!”单青一听也兴奋起来,“喝酒喝酒!烧烤配啤酒!酒桌游戏数字炸弹真心话大冒险!啊啊啊我还没跟主席玩过这些呢!”
陆寅柯本来没什么兴趣,只是兀自搁一旁靠墙站着等杜彧。但听到“真心话大冒险”几个字时,眼睛却突然闪过了一抹诡异的光亮。
“是哦,我也好久没吃烧烤了。唉,随着年龄的增加,团建次数倒是越来越少了,可怜死了。”
杜彧是皱着眉听完群众反应的,显然是不太情愿。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求证般问道:“你们真想去?”
“真的啊!这还能有假?”韩文涛摆上杀手锏,“主席你们下学期就要考研了吧?到时候天天复习成一条狗,时间金贵,我们这群小鱼小虾哪还能约到你们啊!”
“就是就是。”陆寅柯随口附和。
“你瞎凑什么热闹?外来者。”杜彧嫌弃地瞥他一眼,思量片刻后终于转头应道,“那行,那就去吧。有人要回去拿东西吗?没有的话我们就直接走了。”
“上一次像这样一起吃饭还是在H市呢,唉,想想都好遥远。”韩文涛扭开了可乐,“陆哥,今天还拼不?”
“不拼了,上次跟你拼完可乐我洗澡都在打嗝,还是可乐味的气嗝,难受死了。”陆寅柯从桌上拉开一瓶啤酒拉环,“今天搞真的。”
“喝什么可乐!”单青从韩文涛手里夺过可乐瓶,“酒桌游戏当然要喝酒,不喝酒哪来的惩罚。”
“今天谁都不许喝可乐啊,都给我喝酒!”她十分彪悍地给每个人面前都按下了一听铁罐,颇有气吞山河排江倒海之势,“主席也给我喝!”
杜彧僵硬地笑了两下,话音一时间居然绵软起来,带着商讨的试探,“能不喝吗?”
可单青真不愧冠有青姐的美名,气势也是一等一的强盛,她大手一挥:“不!行!”
由于是平级,杜彧也没法儿按职位压她,只好认命地开了罐。
啤酒是才从冷柜里拿出来的,凝结的寒气遇热汇成了水滴,眷恋地亲上他好看的手指,从指缝中淌下道道弯曲蔓延的水渍,沿着手形再坠到桌上,小小的一滩。
陆寅柯撑着下巴用食指点起那滩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了!我出好数字了!打在计算器里了!”韩文涛关上屏幕,“那就从主席开始顺时针转吧,一到一千。”
前一轮是没难度的,一般都不会有人中招。
“五百。”杜彧拿起一串烤羊肉。
“一到五百。”
“二三三。”陆寅柯拿起一串掌中宝。
“二三三到五百。”
“三百八。”单青拿起一串烤鸭心。
“二三三到三百八。”
……
“三四五到三四七。”
众人都笑眯眯地看向了单青。
“啊啊啊我中招了,陆哥你陷害我!”她豪气地一撩头发,“行吧,愿赌服输。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真心话,”韩文涛贼兮兮地笑了两声,“那我问了啊,青姐……你是不是对陆哥芳心暗许?”
单青向来是个能开玩笑的主,但也知道陆寅柯是个不好惹的人,更何况他对自己一直都爱答不理的,明显是没有兴趣。但既然问题放在这里,喝酒未免太引人怀疑,只好打起哈哈。
“喜欢啊?陆哥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谁能不喜欢?”她强颜欢笑道,“韩文涛你出的什么弱智问题。”
“行了啊,就到这里,这次我出。”她在计算器里输好了数字,“一到一千。”
第一轮本该是没有难度的,一般不会有人中招——除非运气太好。
“六六六。”韩文涛正专心对付着鸡翅,数字听上去也含含糊糊的。
“就是你了!”单青欢呼一声,下一秒就把手机里的数字怼到了他脸上,“我要你命!”
“大冒险,给通话列表里第三个号码打个电话,还要说一句我喜欢你。”她打开了录像功能,“搞快。”
韩文涛羞得脸都抖了抖,“你以为我不敢吗?”他愤怒地丢下鸡翅,一推椅子起了身,“我还真就敢了!”
于是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拨通了第三个号码并被勒令开了扬声,在长久的嘟声后,对面终于传来了女孩甜美娇嫩的声音:“喂,您好?鸡中鸡炸鸡店。”
韩文涛两眼一闭,带着舍生取义视死如归的决绝:“我喜欢你!”
对面的女孩沉默了两秒,大骂一句“神经病”后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忙音嘟嘟嘟地传来,像极了嘲笑。
“太精彩了!”陆寅柯带头鼓起掌,“我以后一定常点鸡中鸡!”
“他妈的……”韩文涛欲哭无泪,“我再也没脸点鸡中鸡了,他家鸡块明明又脆又香呢。”
“没事,你可以点鸭中鸭,实在不行自己做也可以,没人点就是了。”单青嘲讽他,“继续。”
……
“三六九到三七二。”
“关键局了啊关键局,是陆哥还是青姐就在此一举了!”
陆寅柯想了两秒,觉得取整可能性太小,“三七零。”
“球!进了!”韩文涛激动地拍起桌子,“五局了!五局了!哈哈哈!陆哥!终于轮到你了!”他按开手机,“看!三七零!”
“这次必是我提!”他意味深长地向陆寅柯眨起眼,“大冒险,现场找一个人喝交杯酒,倒在玻璃杯里喝半杯啊,两个人都要喝。”
陆寅柯一听,竟然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嗐,这还不容易。”他转过头用一种热切而恳求的眼神望向了杜彧,谁要能拒绝这样一张脸上这样一种神态,就是放着便宜不占,“主席?”
可杜彧正好就是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铁头娃。
“不要。”
陆寅柯举着杯子的手腕都发酸了,但仍没有放弃,可怜巴巴道,“帮帮我好吗?主席。”
“不要。”依旧是一样的回答。
“那行吧。”陆寅柯终于冷下了脸,他耸耸肩,转而在桌上环视着搜索起其他目标。
杜彧本想着,他怎么样都该找个男生,极有可能是韩文涛。但没想到他打量几圈后,却起身绕了半桌,最后停在了和他一起教手工的张璨身旁。
“能请你和我喝杯酒吗?美丽的小姐。”他这样说道。
张璨显然也没料到幸运之神突然就光顾了她,半是尴尬半是羞赧地推辞起来:“这样……不太好吧。”
按照正常剧本,童话小说的帅气男主都该安抚并坚持下去,直至最后修成正果。但她没想到陆寅柯却赞同地点了点头,客套地甩下一句“我也觉得不太好”就头也不回地又绕回了座位,背影笃定。
被丢弃的女主露出了迷惑的神态,仿佛黑人三问号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