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靠着墙壁,双腿交叠在一起。本来他两手都在揣在胸前,目光汇聚后便匀出一只向前抖了抖,示意继续。
但杜彧只是轻轻掠过了,对视还不到一秒就飞快把神思移回了课堂,毫不惊奇甚至习以为常的。陆寅柯只好收回自作多情伸出的手,尴尬地重新插回臂弯里。
“这首诗是大诗人李白写给友人孟浩然的,孟浩然大李白十二岁,但两人习性相投,于是便一见如故。”
“李白对孟浩然是极其敬仰的,他一生给别人的赠诗少之又少,但给孟浩然的就有四五首之多。”
“我这么说你们可能没什么概念,那我举个例子。杜甫一共给李白写了十五首诗,赞誉极高。什么“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啊,“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啊,“李白斗酒诗百篇”啊这些,活脱脱就是一个小迷弟。但你们猜李白一共给他回过几首?”
台下的小朋友们纷纷举手。
“十首!”“八首!”“五首!”
但这些数字都被他们的彧彧哥哥摇头晃脑地否决了。
“两首。”
从后面传来青年略带沙哑的嗓音,杜彧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只有两首。当然这其中有一些政治原因,但是诗仙李白只给诗圣杜甫回过两首。”
台下一片哗然。
“好了回来——我们的关注点不在这里,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李白这首名垂千古的七言绝句。”
“对了,你们分得清绝句和律诗的差别吧?”
台下摇头的点头的纷乱不明。
“行,那我给你们解释一下。在古诗里呢一个逗号就算一句话了,绝句呢就是四句话的,律诗就是八句话的,根据每行的字数又分成五言和七言……”
后面的陆寅柯没再听了,他又悄声走出教室。
上午的阳光很亮,斜斜打进教室的窗棂里,给陋室增色不少。
杜彧一把清亮的嗓音传进陆寅柯的耳朵里,明明还是金石般的音色,却因为语调的柔和驱散了以往藏匿于其中的薄凉。
他抬头望向天,天蓝得像水粉铺上去的画卷,没几片云,蓝得窒息。
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孩子投去专注目光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座山,更是因为讲台上的人吧。那种科普似的教学方式和互动的交流环节,他是真真切切把孩子们当作有思想的生命个体来看的,而不只是一个任务对象。
如果他也是杜彧对象的话,他是指,小学时的教书对象的话……他迷茫地假设着,被阳光刺痛的双眼有瞬间的失焦。
他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他走进阳光下张开双臂,现在想这些未免太过可笑,好在他终究是等到了这样一个人。
虽然偏执的他到现在都不能理解自己对杜彧究竟是抱着何种情感,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是有一点的。而对他来说,这个一点已经大到足够让他放弃思考了。
抓紧他,缠绕他,死守他。
按下闭合的开关,让电路永远联通,这就是他目前唯一的想法。
阳光只要照耀在海平面上,水里的生物就足以感受到温暖了。
但他不要那馈赠的阳光,他想要那个太阳。
不知何时,刹那光华闪过他眯起的眼,像是荒漠里垂死挣扎的人在北斗指引下找到了归途,那是一种只属于生者的喜悦。
他突然开始往回走,脚步轻盈得不像话,手从兜里一顺,掏出了那个让他犹豫不决好半天的罪魁祸首。
打开聊天界面,对面的系统默认头像是暗淡的。不过当然是暗的了,毕竟那个人正在上课呢。
这次他没有再思索很久,而是踌躇满志地按下了发送。
我好帅「最近啊,最近挺好的,因为在旅游,壮阔的景象还是很能让人震撼的,从视觉层面上」
我好帅「和我不用这么客气啊,太客气了我会不安的」
我好帅「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小说?嗯……看的不是很多」
我好帅「电影和电视剧也不怎么看,因为很难和别人产生一样的感觉呢,只是知道这样做是对的还是不对的」
我好帅「说到这个,其实我还是有点怕的,如果不是道德和法律的制约,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我好帅「但好在我是个文明人。」
第30章 折纸
午饭是学校安排的,在食堂里用大桶盛了,学生们拿着自家饭盒来打,再端回教室吃。
“唉,我说吃这个真的能饱吗?”陆寅柯神态恹恹地用调羹舀起一勺稀到四处淌动的蒸鸡蛋。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杜彧嚼着豆角翻阅手机,脸上的表情和蒸蛋一样寡淡,“我觉得在这地方算挺好了。”
“我怎么了?”陆寅柯挖起一勺放进嘴里,铁制调羹和牙齿碰撞发出咔哒碎响。
“大少爷。”对面凉凉应答。
“才不是,”他咀嚼着,“下午要上体育课的,就吃这么点我会晕倒在操场上的,多丢人啊。”
“那你就躺着吧,这里适合风干。”
握勺的手微微颤抖,是陆寅柯憋出了一抹笑:“咋回事啊?我记得上次我俩一个饭桌吃饭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都不说的。”
上次?
糖醋排骨的图像首先蹦入脑海,杜彧又细思片刻后才意识到真正的上一次是那碗西红柿鸡蛋面。这么掐指算下来,自己和陆寅柯的交集倒是多到可怕了。
“吃饭的时候不讲话是基本礼仪。”他把筷子往旁边一摆,抽出一张纸擦起嘴。
“别吧,那多压抑啊,我在家就不讲话的,到外面还不能讲我要憋死的。”陆寅柯无比自觉地伸手从杜彧的纸包里抽出一张,也像模像样地擦了嘴,“借张纸啊。”
“借是要还的,你还吗?”
“操,送我一张好了吧,实在不行先欠着!”他用力把纸团了团,手腕一晃就把它砸进了饭盒里,“爷服了!”
他下午有两堂课,体育和手工连堂,分别教小营和大营。至于表现如何,这么说吧,他在体育课上有多活跃,在手工课上就有多憋屈。
前一天晚上他还问了张璨手工课要做什么,人家跟他说折纸,再问折什么,人家回他折星星。
哦,星星,他知道了。不就是许愿星吗,他初高中都整瓶整瓶地收,挺大一漂流瓶,动辄九九九或上千的,想来也是特别容易,以他超高的悟性必然一学就会。于是无比顺畅的,他表面上一本正经地应下来,实则屁都没准备。
手工课的铃声打响了,他那边刚教完体育,脸上的汗还没干透呢,就两手空空逛进了教室,视察工作的大领导一样。
张璨似乎不太敢跟他讲话,红着一张脸小声商量起来:“我教前两排,你教后两排?”
陆寅柯摸摸下巴思索一阵,特渣男地回复道:“你一起教吧,我也不会呢。”
这下好了,老师减一学员加一,大家围坐成一圈,乖乖看璨璨姐姐在中间演示起来。
“这条长的,先拿一端穿个结,留大概三厘米的长度,长了累赘,短了容易松开。”
“把这个结压一压,按平是个五边形,把刚刚那条多出来的塞进去。”
“然后就把长的那条不断对着绕就行,绕到最后再塞进去,像这样。”
“最后用指甲侧着挤五个角,五边形就变成立挺了,五角星就出来啦。”
陆寅柯点点头,确实简单,想不会都难,于是胸有成竹地拿起桌上的一叠竖条就开始对它上下其手。
“操,这纸行不行啊,怎么我一压就撕开了?”
“诶咋对不准呢?我这强迫症看得怪难受的。”
“为什么这个五角星瘪了?它挤不出来啊,怎么往一边凹呢?”
“我日,这也太难了,谁他妈没事叠几百个这东西,我看脑子有毛病吧。”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终于,他把纸条往桌上狠命一摔,身体向后一靠就大爷似的端起来了,眼光扫过桌上的若干失败品,像是要表演一个念力自燃。
“不许说脏话!”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不是张璨,是道童声,“你怎么这么没素质!”
陆寅柯抱着手臂向后看去,把他椅子踢得一震一震的正是昨天翻脸无情的陆筱鸥。她还是没同桌,但姿态依然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