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点一到,赵蕤迅速猫着腰溜了。设计行业加班向来没有加班费,赵蕤不想惹那个麻烦。
他回家继续画淘宝的单子。
八点左右,之前共事但是前几个月跳槽的同事在微信上敲了敲赵蕤,问他有没有时间帮忙画一个项目的种植。同事给出的报酬优渥,赵蕤很是心动,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明面上公司不让接私活,虽然大家多少都接一些,但是前段时间赵蕤接得太多,已经惹上司不满,他不想因为一点外快丢掉饭碗。
十点左右,姚知微敲了敲赵蕤的房门,赵蕤开门,姚知微将一份关东煮放在赵蕤电脑旁边,赵蕤道了谢,姚知微笑笑,聊了两句,隔壁传来催促的声音——是姚知微男友。姚知微应了声,出租房内另两间房里传来打趣的起哄声和口哨声。是大学同宿舍的赵言和李星。毕业后,宿舍四人都留在本市,大家工作的地方虽然离得不算近,却还是合租了房子,继续当室友。
姚知微男友也是他们的大学同学。拍毕业照时,他煞神般出现,黑着脸直直朝姚知微走去,姚知微被惊了一跳,同寝室几人也大惊失色,他们看着那人鼓胀的肌肉和大臂上的刀疤,以为姚知微不经意间得罪什么人。几人做出防御姿势,却见那人满脸凶神恶煞,从背后拿出一束玫瑰。
当时姚知微拒绝了,毕竟他之前与那人并不熟悉,甚至话都没说过几句。但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抗住那人的苦苦追求。
那人顶着一张黑社会老大般的恶人脸,为姚知微洗衣做饭,因姚知微不经意的亲密脸红。他是不擅交际的类型,却为了姚知微木讷而笨拙地与同住的几人套近乎。他对大家极好,最初赵言和李星还私下说几句那人的坏话,之后却再不说了。
再之后,那人搬进他们合租的房子里。初来时那人带着一张折叠床,几个月之后,折叠床不见了。
3
日子一天天过,一天天重复,赵蕤也就在一个又一个“负三百”中挣扎循环。
毕业第四年,姚知微辞职准备自己当老板。他攒够了人脉和资金,却差几个帮忙的人。彼时赵言和李星已经各自回家,娶妻生子,姚知微的男友杨扈则早已辞职进公司帮忙。姚知微整日瘫在沙发上感慨公司难开人难招,边说边拿眼睛瞥赵蕤。
赵蕤怎会不懂。
如果没背这不多不少的外债,赵蕤一定二话不说辞职帮忙,他甚至可以押上自己工作以来所有的积蓄,用掉混社会积攒下的所有人情,不要股份不要职位,只求姚知微能好。
然而,最终赵蕤没有辞职。他才加了工资,如果不出意外,两年内债务就能偿清。虽然姚知微父母都在政府,他自己能力又强,但是创业终归是风险极大的事情。
赵蕤不怕穷,不怕苦,但他不能忍受欠债。这不仅是钱的问题。
他希望能堂堂正正,毫无负担地活着。
赵蕤闷声同姚知微道歉,姚知微理解地点点头——他向来是理解赵蕤的难处的。只是眼里那丛全然信任的光芒黯淡下去。
有一阵公司赔钱,几乎撑不下去,姚知微所有积蓄都填进公司里,却没能挽救颓势。他近乎绝望,在客厅挺尸,是杨扈打醒他。杨扈四处跑动,求人,敬酒,明明是木讷的人,却生生磨出几分八面玲珑的意思。公司账面上渐渐宽裕。
一日,姚知微买了戒指,说要向杨扈求婚,说想和杨扈去国外登记。求婚时姚知微想玩些浪漫花样来,偏偏却没什么浪漫细胞,于是满世界求助。求助信息也发赵蕤这里。赵蕤想了半晌,破天荒将工作都丢下,给姚知微出主意,帮他四处布置。
杨扈答应了求婚,明明是两百斤的黑脸壮汉,却小女生似得红了脸。
两年后,姚知微的公司小有所成。
两年后,赵蕤的欠款还清。
4
“怎样,多年包袱终于甩掉,什么感觉?”姚知微问赵蕤。
赵蕤想了想,笑道:“没什么感觉,只想睡上一觉,一觉睡三天。这几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姚知微闻言大笑,笑罢又感慨道:“你真不容易。”
赵蕤又笑,道:“也没有。而且都过去了。”
姚知微刚想说什么,却听门锁响动,一阵冷风灌进室内。
杨扈回来了。
只见他左手拎一扇排骨一只活鱼,右手扛一箱啤酒若干蔬菜。进门后,他将东西往厨房一放,对赵蕤道声“恭喜”,就闷头进厨房做菜,说要给赵蕤庆祝。
姚知微玩笑道:“杨总,这么大的好事,你拿些家常菜就打发了?下馆子都舍不得?”
杨扈不语,只抬头看姚知微一眼,眼神温柔而湿润,像一匹驯服的马。
“去去,”赵蕤用手肘撞了撞姚知微,道,“馆子里的菜哪有杨扈烧的好吃?你个重色轻友的,就知道心疼你男人。”
姚知微闻言恼怒地抓了个抱枕朝赵蕤砸过来,赵蕤接住抱枕,迅捷地砸回去。姚知微避过巨大的布制暗器,笑骂几句,一手抓一个抱枕站在沙发上对着赵蕤左右开弓。赵蕤连忙闪避,起身逃进卧室,姚知微却不放过他,拖鞋也不穿,光脚踩在瓷砖上撵着赵蕤假意要打。打闹间赵蕤一时不慎软倒身体摔在床上,姚知微大笑,仿佛获得什么了不起的胜利一般耀武耀威。
赵蕤仰视着姚知微。姚知微今天没去公司,穿着衬衫裤衩,头发也没抓,软软地散下来,看着很年轻,像个大学生。
赵蕤恍惚觉得,如果闭上眼,再睁开,自己就会变回那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初进大学,初见城市的繁华,虽然知道要努力,却怎么也收不住心,因为通宵打网游,白天扛不住,躺在宿舍睡觉,睡到黄昏,终于睡醒。 赵蕤沉溺在这样虚妄的期待之中,闭着眼,睫毛颤抖,面上浮出笑意,却被姚知微用抱枕连连击打,于是不得不睁开眼来。
他们又闹了一阵,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停止,杨扈招呼他们吃饭,姚知微将赵蕤从床上拉起来。
杨扈的手艺很好,今天又做得格外精心,赵蕤吃得满脸油光,恨不得将盘子都舔干净。姚知微见赵蕤的样子,得意道:“怎样,我老婆贤惠吧?”赵蕤斜乜姚知微,又看了看杨扈,怀疑之意尽显。姚知微佯怒,又是一阵笑闹。
酒足饭饱,赵蕤将盘子洗干净,回到客厅。客厅没开灯,姚知微与杨扈正热吻,他们十指相扣,素戒反射着电视屏幕的光。见赵蕤出来,杨扈捏捏姚知微的脖子,结束了这个吻。
姚知微调侃道:“怎还害羞?不就是亲个嘴么。赵蕤可是老熟人了,咱们的壁角他都听过。”
杨扈握握姚知微的手,无奈地唤了句“知微”。
赵蕤哀嚎道:“求求你们做个人,给单身狗留条活路罢。”
姚知微闻言,一屁股坐上杨扈的腿,作势要亲。赵蕤出离愤怒,表示受不了这对狗男男,要回房睡觉。姚知微还要闹,杨扈瞥见赵蕤眼下的乌青,握着姚知微的手紧了紧,姚知微会意,挥手打发赵蕤洗澡睡觉去。
赵蕤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呆立半晌,良久,叹口气,苦笑起来。
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输入开机密码之后又强行关掉。他将电脑收起来,翻了翻抽屉,找出一沓信纸和一只走珠笔,拔开笔帽,写了几个字,划掉,又写,又划,又写了一行字,之后撕掉了整张纸,揉成纸团。
信纸质地不好,下面的信纸沁了墨渍。赵蕤撕掉沁了墨的纸。他将笔夹在食中两指间转了转,又捏住笔,笔尖在纸上悬停,半晌,始终没有落下。
赵蕤叹了口气。他放下笔,点了根烟,缓缓抽了。
客厅里暧昧的声响渐起,接着是走廊的脚步声,脚步声只有一个人的,很沉。脚步声停下,开门声响起,之后是关门声,开关门声之间有姚知微撞到头的痛呼和杨扈忍俊不禁的低笑。
赵蕤抽完了那根烟,一刻不停地点了第二根,第三根,最后,他抽完了那包烟。
赵蕤重新拿起笔。这次,他几乎没有犹豫,一气呵成写下几行字,盖了笔帽睡觉。
第二天,赵蕤果然睡到日上三竿,姚知微和杨扈没有打扰赵蕤的睡眠,他们轻手轻脚地洗漱、出门,连早餐也没有在家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