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别一副委屈了我的样子。杨二只学问差些,从前风流些,他现在不一样了。云京多少有女儿的人家盯着他眼红,他却等了我好几年,硬顶着不娶亲。他对我这份心意,哥哥敢说是委屈了我?”
然林斐愈是这样说,林谘嘴角愈是紧抿,道:“斐斐……”
林斐虽然说得头头是道,然林谘想要的是这个妹妹以后的人生能幸福美满。他非常明白,林斐的心里肯定是没有杨二的。
甚至他这妹妹的心里,大概根本不会如一般的女郎那样,去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她虽是女儿身,却像个郎君一样,操着不该她操的心。
“哥哥!”林斐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自我回来,家里人对我百般宠着惯着,竟令我懈怠了。今日我自省过,浑身冷汗。我们林家才不过刚刚缓过口气而已,你和我……有什么资格任性呢?”
书房里落针可闻,两兄妹四目相对。
林斐踏出书房,书童正坐在廊下玩,抬头道:“大娘回去了?”
林斐嗯了一声,书房里响起唤声,书童忙进去了。
林斐便听到兄长吩咐书童:“取个火盆来。”
书童念念叨叨:“火盆都收到库房里去了。”
兄长道:“去取。”
林斐站在廊下,望着夕阳铜金色的光斜晒中庭的栏杆,拉出长长的影子,垂下了眼眸。
谢玉璋从李珍珍那里出来,既然入了宫,不可能不去见李固。只她没想到,李固却不见她。
福春压低声音道:“奴婢禀了之后,陛下过了片刻才出声,说正忙,不见。”
谢玉璋默然片刻,道:“知道了,不必在他面前为我说话。”
福春躬身:“奴婢哪敢乱说话。”这两个人之间的事,他是再不敢胡乱伸手。
谢玉璋转身离去。
夕阳斜晒,在长廊的青石地板上切割出阴阳分明的色块,浓烈沉重。
谢玉璋知道,李固在生气。
二皇子夭折,并非只有邓妃一个人伤心难过。皇帝是这孩子的父亲,他常去景澜宫,常抱那孩子,作为父亲,他怎么可能不难过。
只那时,皇帝的脆弱展露在她面前。他敞开心扉,希冀她肯走近,走进来。
谢玉璋惧了。
谢玉璋退了。
她有巧舌如簧,不肯安慰皇帝。她有怀抱柔软,不肯对皇帝张开。
她甚至不肯在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去见他。
她心硬至此,令皇帝愤怒了。
谢玉璋走到半路,停下脚步。
內侍听到了她发出了一声叹息。
“还是任性了。”她自言自语地叹道,“有什么资格任性啊……”
李固去了景澜宫,这段时间,他常去看望邓婉。
这一晚,邓婉的神情似有不同,他问:“永宁今日怎来了?”
邓婉道:“妾想找人说说话,使人请了她来。”
李固点头:“她很会说话。”
邓婉道:“公主是个明白人,她把我也说明白了。”
李固凝眸。
邓婉道:“陛下,我不想再生孩子。”
李固道:“说什么傻话。”
邓婉道:“有个事,不敢隐瞒陛下。虎头和嫣嫣……夭折的原因是一样的。”
李固沉默许久,道:“她叫嫣嫣?”
邓婉眼泪流下来:“是,她有名字的。她和虎头一样,都来过这世上,只离去得太快太早。”
她擦去眼泪,肃容道:“想让陛下知道的是,在我之前,母亲生过一兄一姐,在我之后,母亲生过两个妹妹,都没了,只有我和九郎立住了。只他们四个,夭折的原因都和虎头嫣嫣是一样的。”
李固道:“你想多了,太医也说,只是小儿常见病罢了,许多小儿都是挺不过去夭折在这上头的。”
“陛下宽容温柔,实是妾之幸。”邓婉道,“只我是个软弱的人,再不能承受第三次了。十一郎,我……不想再生。”
李固摸摸她的头,低声道:“好,那就不生。”
邓婉又道:“前日母亲入宫,与我说家主想将嫡长房的一个妹妹送进来服侍陛下。母亲与父亲,却想将我的庶妹送进来,想让我求陛下开恩。”
李固的眸中闪过一丝怒色,他问:“你的意思呢?”
邓婉看着他,半晌,道:“我是凉州邓氏女,虽非长房,亦是嫡支嫡女,长于太夫人膝下。我在闺中时,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要与自己的姐妹共侍一夫。他们要我向陛下开口,婉婉……深感羞耻。”
实则在皇帝的后宫中,别说姐妹,便是母女也不是没有过。尤其一朝的开国之帝,常常是最不讲究的。
然邓婉却依然会感到羞耻,李固明白,是因为她的心中,仍将他当作李十一郎——她的丈夫来看的。
李固将邓婉揽进怀中,告诉她:“让他们滚。”
邓婉在李固的怀中闭上眼睛,眼泪滑落。
永宁公主说的对,她何其幸运,被家族作为棋子推出来,却嫁给了李十一郎。
她攥住他的衣襟,内心里对自己说——
她要一直爱这郎君。
直到有一日,他不再爱她。
或者有一日,她面目全非,再不配爱他。
贵妃向皇帝提议去西山大相和寺为早夭的二皇子做法事,皇帝同意了。皇家人员十分精简,皇帝又是个雷厉风行的,三日后便成行了。
只出发这一日,正是五月十日,旬末。
谢玉璋便知道,自己不必进宫了。
因贤妃刚有身孕,又正在害喜,皇帝便只带着贵妃和淑妃,计划在相和寺待上半个月。
只皇帝还没回来,有南边的消息传到了云京——大江南岸的卢家,奉了谢氏高祖的血脉荆王为帝,打起了大赵正统的旗号。
这消息一传来,永宁公主府接到的宴请的帖子瞬间便少了一半。
逍遥侯府的人惊骇欲狂,人人自危。
消息传到谢家村,家家关门闭户,没人敢出来走动,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谁知道天子的雷霆之怒,什么时候会落在他们身上呢?
“原来如此。”谢宝珠得知这消息,怔了许久,静静流下眼泪,“……珠珠。”
寿王亦惊惶不安,他这女儿,上一次流泪还是她母亲死于兵乱那时候。这些年天翻地覆的巨变,她都从未慌过乱过,更遑论流泪。
寿王急道:“她能有什么事,她好歹是公主。要先倒霉,也是我们这些庶人!”
谢宝珠道:“父亲别怕,若真危急,我也可以委身李子义,以他的能耐,怎么也能护住我们一家人。”
谢宝珠已经完全懂了谢玉璋。他们这些谢家村的人自然是想老实本分地活下去的,奈何命运并不由他们自己做主。所谓“族”,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她亦做好了可以献出一切的准备。
寿王边哭边骂:“王八蛋!王八蛋!”
第140章
永宁公主府。
“不过是伪朝而已。荆王也不过就是个傀儡。”谢玉璋道,“别担心。”
林斐自然明白,她也觉得以当今天子的胸襟和他与谢玉璋之间的私情,应该没什么大事。
她道:“只世道人情的冷暖,让人看得真真的。”
谢玉璋哂然一笑:“从来都是这样。我又何必在乎,这些人于我都不重要的。”
真正重要的,能决定她和族人生死的,其实只有李固一个人。
想起自己把李固得罪了,谢玉璋心中暗叹,却也不敢像从前那样什么都告诉林斐,怕她为自己担心。
只能等着李固从西山回来了。
她问:“你今日过来就为这个?”
林斐道:“也不是,还有别的事。”
谢玉璋:“?”
林斐笑了笑,道:“我家已经和你舅舅家换了庚帖。”
谢玉璋又惊又喜:“真的?你要做我二嫂了?”
林斐道:“正是呢,以后你不听话淘气,休怪嫂嫂心狠,打手心还是打屁股,你自己选。”
谢玉璋啐她,喜道:“二哥哥不知道得多高兴!”又扼腕:“可惜他还在漠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成亲!”
才提起杨怀深,门上便来报:“杨侍中府下帖子,请殿下明日过府,家宴小聚。”
谢玉璋哈哈大笑:“定是舅母!”
林斐只微笑。
第二日过府,杨夫人见到她,先握住她的手:“你别怕,还有你舅舅呢。谁有事你都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