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岂把他抱过来,裹在披风里,“爹在这儿,爹回来了。”
胖墩儿完全清醒了,小手摸摸司岂的脸,“太好了,我爹还是热乎的。”
司岂无语,在他小屁股上轻轻掐了一把,说道:“你祖父受伤了,你娘要去给他缝合,你要是困,就抱着爹睡。”
胖墩儿挣扎了一下,“伤得重不重?我不困了,我要去看祖父。”
说话间,父子俩进了宁寿宫东暖阁。
“父亲怎么样了?”司岂问司岑。
司岑道:“晕过去一阵,现在已经醒了。”
“啊!”
胖墩儿站得高,陡然看见司衡背上大片的血迹,吓得惊叫一声,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问道:“爹,祖父不会死,对不对?”
“当然不会!”李氏大叫一声,她大概太过紧张,声音尖利刺耳。
胖墩儿又被吓了一跳,双手死死搂住司岂的脖子,小脸也埋到了司岂的衣领里。
司岂看了李氏一眼,使劲摩挲着胖墩儿的后背,柔声说道:“不怕不怕,有爹娘在,你祖父肯定不会有事。”
司老夫人严厉地看了李氏一眼,“成什么样子?!”
李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由有些讪讪,视线下意识地落在司衡背上,又飞快地挪走了。
司衡歪着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胖墩儿也来了,祖父的伤无大碍,倒是你,有没有害怕呀?”
胖墩儿从司岂身上下来,站在地上就看不到血淋淋的后背了。
他跑到榻边上,抓住司衡的手,“祖父,我不怕,你也不要怕。我娘很厉害的,一定能治好你。”
司衡背上疼,但此刻有了孙子的关心,心里已然舒坦极了,“祖父不怕,胖墩儿也不哭,好不好?”
胖墩儿用手背抹了把泪,“我不哭,我给祖父唱个小鸭子,我娘说我五音不全,难听得很有趣,祖父听了说不定就开心了。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
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跑着调,即便没听过原版,也一样能听得出他唱得不对。
司衡真笑了,扭头对李氏说道:“这孩子可真是我孙子,连唱歌都是一样的。”
他这话是有含义的,李氏有些尴尬,却不得不点点头。
司老夫人破涕为笑,嗔道:“咱们老司家的男人就没几个会唱歌的。”
说话间,小马用剪刀剪开司衡的外衣和内衣,露出了狰狞的伤口。
李氏离得近,瞧得清楚,惨叫一声,差点瘫在榻上。
司岂扶住她,劝道:“母亲陪祖母去隔壁休息吧。”
男女有别,其他女眷都去隔壁了。
李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说道:“那怎么行呢?这么重的伤,我要陪着你父亲。”
司岂心里一烦,想放着不管,又怕她对纪婵指手画脚,只好耐着性子说道:“人多了会影响纪婵缝合,母亲还是陪着祖母去吧。”
李氏起了身,指指司岩和司岺,“让你大哥二哥陪你祖母过去。”
她扶着王妈妈去贵妃榻上坐了,意思是,我在这儿就没有影响了吧。
纪婵挑了挑眉,说道:“司大人,没关系,只要不围在这里就成。”
她让罗清兑了一杯加了少量细盐的糖水,让司衡喝了。
胖墩儿说道:“糖能补血,祖父喝了就有精神了。”
司衡裸着后背,心里有些不自在,说道:“小纪大人,如果小马会缝,还是让他来吧。”
小马脸色一白,这可是首辅大人呐,他求救地看向司岂。
司岂端了熬好的麻沸散过来,说道:“父亲吃药吧,小马只缝过死人,没缝过活人,还得纪大人来。”
司衡:“……”
小马松了口气。
司衡也喝下汤药。
纪婵道:“伯父,我现在清洗伤口会比较疼,您忍得住吗?”伤口又长又深,不能再耽搁,能早做一会儿就能降低一点风险。
“可以,来吧。”司衡把脑袋埋在双臂里,怕自己狰狞的表情吓到了胖墩儿。
纪婵让司岂提着已经晾得差不多的白开水,先清洗伤口周围,再重新伤口。
胖墩儿也抓紧了司衡的颤抖的手,“祖父不怕。”
……
司衡是个有大毅力的人,在清洗的过程中一声没哼。
胖墩儿就像纪婵平时鼓励他那样,绷着小脸,不时地握着小拳头喊几句口号出来。
“祖父最棒!”
“祖父加油!”
“祖父最厉害了!”
……
明明是血淋淋的疗伤现场,却生生被淘气包搞得滑稽起来。
除了李氏,其他几位男性纷纷忍俊不禁,差点儿笑出声来。
洗完伤口,大约一刻钟后,司衡睡了过去,纪婵开始缝合。
李氏一直盯着纪婵的手,视线随着她的手指上下游移。
司岂是聪明人,大概能猜得到李氏的心思。他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视线。
李氏瞪了司岂一眼,但也明白,她在无理取闹。
纪婵工作时从来都是全神贯注,李氏如何并不在她的考量内。
缝完伤口,她出了一头一脸的汗,长时间弯腰,导致她的腰肌比一般人容易疲劳,她扭扭腰身,对小马说道:“敷药,包扎。”
纪婵的话音刚落,一名等在外面的小太监便跑了进来,“纪大人,皇上请您马上去乾清宫一趟。”
纪婵点点头。
她知到泰清帝找她做什么,遂笑着说道:“小马包扎完,就跟我去练练手吧。”
“好嘞。”小马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
“夫人,两位公子,司大人,我们先过去了。”纪婵挨个打过招呼,又嘱咐胖墩儿两句,匆匆出了东暖阁。
司老夫人从隔壁过来了,问道:“怎么样了?”
李氏的脸色苍白如纸,颤巍巍地说道:“就像缝衣服那样缝上了。”
司岂道:“缝合皮肉没有娘说的那么简单。”
胖墩儿点点头,“祖母,我娘说缝合时需要切掉坏的皮肉,彻底止血,修补血管,还要引流什么的,特别复杂。”
司老夫人在他身边坐下,摸摸他垂在肩膀的软发,“那胖墩儿离得这么近,怕没怕呀。”
胖墩儿挺了挺小身板,“祖父不怕,我也不怕。”
司老夫人把他搂到怀里,眼里泛起了水光,“好孩子,真是曾祖母的好孩子。”她想找纪婵仔细问问,四下看看,却没瞧见人,“小纪大人呢?”
司岂道:“受伤的士兵多,皇上让她去帮忙了。”
司老夫人先是皱皱眉,随即又微微颔首,“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李氏的脸色更难看了,张张嘴,瞧瞧司衡,又闭上了。
……
这一宿,泰清帝一家不好过,司岂一家不好过,纪婵和小马更不好过。
师徒二人忙了一宿,天亮时才打了个盹。
之后,又忙了一天一宿,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拖着疲倦的身躯出了宫。
宫里的路格外长,宽宽的石板一块接着一块,红色的宫墙不停延伸,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好困。”纪婵扶着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送他们出宫的小太监就跟在一丈开外,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
纪婵小声问道:“小马,这两天你瞧见莫公公了吗?”
小马也困,迷迷瞪瞪地摇摇头,“好像没有。”
纪婵心里一惊,她进宫那天晚上就没瞧见莫公公。
难道……是他砍伤了首辅大人?
纪婵搓了搓脸,逻辑思维重新启动,不一定是他,说不定他为救泰清帝被人砍死了呢。
小马也精神了几分,惊诧地看着纪婵,显然和她有着一样的理解。
他往纪婵身边凑了两步,说道:“师父,我觉得你说得对,尸体比人诚实多了,还是跟尸体打交道省事。”
纪婵道:“怎么,你打退堂鼓了?”小马不擅长读书,虽然吵着要科举,但底子有些薄,学的有些吃力。
小马道:“有点儿。”他觑着纪婵的脸色,又道,“徒弟不是要放弃,就是感慨一下。”
纪婵笑了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学业的事我不逼你。”
小马夸张地松了口气,“谢谢师父,不过我还是会考的。”他想做个懂验尸的县令,而不是只会验尸的仵作。
师徒俩好不容易挨到宫墙外时,司岂正站在宫门外的太阳地里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