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香(30)

鲁晓颦着急地放眼望去,一名伙计正抓起眉心、捂住胸口躺在地上不起,离他不远处散落着几匹粘了黑色土渣的绸布。鲁晓颦慌得跑进院子里,手捧着才典当衣物换来的钱道:“大老爷,税钱我已经带过来了。你放了我的伙计吧!”

“怎么?这是你的作坊?”为首的税官拿手抵了头顶的帽子流气地朝她打量了几番,不屑地从鼻孔哼了一声,“你可知道迟交了税,会怎么样?”

鲁晓颦垂下眼帘也不说话,去扶倒地的伙计。

“他妈的!我说话你听不见?哑巴了吗?!”那人不由分说地上前抓住鲁晓颦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拽起,鲁晓颦单薄的身姿像扑簌的树叶抖落,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来人拖起身,头发也不知何时弄乱了一边。苏金旺老伯瞧见先生被抓,颤抖身子跑来阻拦,被来的几名随同者按住,压弯了身子跪在地上。

“放手!”天生傲骨的鲁晓颦扭动了身体欲要挣脱,在与对方的撕拽中不惧色地拿胳膊抵挡,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愤意。

“狗崽子,还敢反抗!”鲁晓颦的傲气激怒了税官,他的威严岂容反抗?男子抓住鲁晓颦头顶的头发毫不手软地甩了她几个耳光,起落的手像初落的雨点砸在她白皙的脸上,起了红紫色的手印。

鲁晓颦只觉的眼睛辣得疼睁不开,连说话的劲儿也使不上,税官不解气地揪扯住鲁晓颦的头发,又朝她脸上猛搧几个耳光,鲁晓颦两眼昏花之际,感到左耳一阵“嗡嗡”轰鸣声,仿佛有什么从耳朵流淌顺着脖子滴下……

“先生!先生!”苏金旺和几名伙计看见鲁晓颦的耳朵被打出血惊得一同喊道,韦福贵则吓得双腿哆嗦,他双手努力抓住腿弯,却怎么也站不直。

他们的声音变为一种怪音在鲁晓颦的脑中萦绕,却听得不大真切,她勉强地睁大眼睛努力地去看他们做什么。她的目光游移到眼前的男人张合的双唇上,他瞪着自己张嘴似乎在说什么,包着的金牙在自己眼前不断晃动,鲁晓颦的左耳始终嗡嗡作响,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她的脸已经被打得发麻,感觉不出疼痛。

“把这婆姨给抓起来!反了不成!这就是你们的东家?”男子冷哼了几声,“拖欠税金,是要坐水牢的,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说完男子大步朝前走着。

和税官一同来的几名男子凶神恶煞地抓住鲁晓颦的胳膊,在几声斥骂、吆喝中将她带走……

鲁晓颦不知何时才完全清醒过来,她捂住自己鲜血早已冷晞的左耳瞧了眼周边。此刻她深陷一座漆黑的牢房中,鲁晓颦艰难地迈开双脚行走在一滩水潭中,水漫过胸前朝她涌来浸湿了身上的衣服。监狱里刮进一阵阵阴冷的风,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不住地发冷,鲁晓颦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抱住自己,可寒气还是从水里钻出,像一条条毒蛇咬噬自己,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在寒气里不断僵硬。

方才浑浑噩噩中被带进来时一名官差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说是留了底。从未受过如此大苦的鲁晓颦忽然茫然了,不知道此后的日子会怎么样,是否会被他们折磨死狱中?她摸着发麻的脸庞挨近了牢门走去,她更不知道自己两边的脸肿得老高,全然没有了素日妍丽的模样。

鲁晓颦背靠着牢门沉沉地叹了口气,不住摩挲着发冷的身体,心想熬过这几天就好了,人生之中最难捱的她都已经捱过了,还有什么再能击垮自己的?

水牢中光线昏暗看不清周围的地貌,也不知是否有别的人在。她虽身体难以支撑,精神却忽而坚强起来,她想到了还未找到的二哥、远在马来西亚等着自己的鬙殷、自己还未成年的孩子、等着自己寄钱的织锦楚翘、以及盼着她出狱领着他们走出困境的工人们……她转过身,紧紧抓住木栏强迫自己不要想着当下,而是畅想无数个美好的未来,她的脑子构建出以后如何振兴织布坊的蓝图。阴暗的牢房困囿住鲁晓颦的身体,却没有囿住她的思想,这一时刻她乐观起来,嘴角上挂起了鼓舞自己的勇气般的笑容。

民国十九年是鲁晓颦的多事之秋,她所遭遇的岂止是命运多舛的织布厂的前途?更有事关自己的种种,她因拖欠税金被关水牢的事也传遍了无锡城的大街小巷。

几日后苏金旺老伯和韦福贵一同来看她,他们担心细皮嫩肉的鲁先生吃不了牢狱之苦会自裁于狱中,却惊讶地发现鲁晓颦的精神并未被压倒,反而学会了自我解嘲。

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次税官的掌掴竟打聋了鲁晓颦的一只耳朵,日后鲁晓颦去过几家有名的医院,医生对她失聪的左耳束手无策,从此鲁晓颦和人说话只用右耳倾听,左耳则成了她脸上的“装饰品”。

这时鲁晓颦尚未意识到自己耳聋,她以为是自己的一时耳鸣。苏金旺老伯和韦福贵来探监时,问鲁晓颦接下来怎么办?

鲁晓颦只问了句:“织布坊可还好?”

第30章

苏金旺老伯和韦福贵见鲁晓颦脸上的伤痕未全然消失,她虽然努力地笑着,声音却轻如游丝,一时不知道如何,苏金旺老伯眼眶内潮湿一片,张开双手也抓住牢门不断喊着“先生”,韦福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愁眉苦脸地叹气。

“你们别慌!等我出去以后一切都好了。”鲁晓颦见两位师傅摇头侧了右耳听他们说话,她望着他们一脸的愁苦鼓舞道,“万般愁苦不过是过眼云烟,你们也不用太难过。”

说完又问“布匹坊可还好?”她惦念织布坊又怕有人来寻衅。

“先生放心,一切正常运作!”

“这就好!”鲁晓颦听到两位师傅说织布厂正常,舒心地笑了。

“阿鹤还好吧?”鲁晓颦又关切地问道,她问的是几天前被打倒在地的伙计。

“先生,你放心,他好得很……”苏金旺老伯见鲁晓颦如此问,不觉又是一阵悲痛。

“若是伤了,你让他休息,要他放心,不会少他工钱。”鲁晓颦透过晦暗的光源看着两人的唇形,她捉住木栏奋力靠近二人道,“布坊振作一不可荒芜了工业,一定照常运行;二一定保证布匹的料质,绝不可以拿了次品去卖,人若见布匹质量不如以前,必不来买,断了市场便是绝了路;三要善待伙计们,他们心内舒畅布匹才会织的好。此三点缺一不可,须你们劳烦用心了……我不在的这段时日,织布坊举步维艰,也烦请你们废神了。若想恢复元气只怕需些时日,至于其他待我出去再做谋划。”

“先生,你不要担心,我必定管理周到,不让你失望。”苏金旺老伯压低了身子道,他发觉鲁晓颦似乎听不大清楚自己的说话声。

“韦师傅……”鲁晓颦未留意苏金旺老伯脸上的异样,转头侧向韦福贵道,“经济其中奥妙之多难以述尽,账务如何紧密织布坊的命运,韦师傅你肩负的责任不比苏老伯少,账房的事也麻烦你多多料理。”

“先生,我对不住你~我早该向你汇报税金的事……是我之过……”韦福贵听到鲁晓颦的嘱托羞愧道,拉耸的脑袋垂在胸口,身形缩在一团黑影里,他的眼中也随之无精打采。

“既已发生埋怨又能怎样?这几日我在这闲来无事思索了几番,也想明白了。其根本不是税金无法缴纳,而是技术需要革新……思想要变……传统要变……而这不是你我即刻能扭转。现下布料是好的,便是好的……”鲁晓颦说完又问,“我要订做的旗袍有在做吗?”

“有的、有的……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你明日给我带些纸笔,扣子我来做一些别的花样,你们按照样式制作缝制在旗袍上。”鲁晓颦又再次嘱咐了一番才不说话。

苏金旺老伯一直看鲁晓颦竖着耳朵听话,终于憋不住问:“先生,你的耳朵……”

“不碍事的。只是有些耳鸣,过几日就好。要紧的是织布坊的如何。还有……我的桂生他怎么样了?”鲁晓颦仔细交待完问起了桂生的状况,她在狱中时日,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孩子,桂生自打娘胎起便没有离开过自己,现如今一分别就是几日,她心里惦念着他,不知道他好不好。

“有萍青的照料,他好得很。”苏金旺老伯知道桂生是鲁晓颦的心头肉,生怕她着急赶忙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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