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边的时候,见晋国流民流离,很可怜,于是恨极了赵国的人;可是当我走到赵国的时候,看到赵人百姓在当权高压之下,整日战战兢兢,仍然活得很可怜,我不知道该恨谁了,好像谁都活得不快活。”
想到这里,她心中多了几分伤感,眼中流露哀色。
慕容恪观察入微,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只当她心肠软,叹道:“你知道九州八荒有多少人吗,人是救不完的。有欲望,有野心,更有猜忌,当这三样东西并重之时,别说人命轻贱,便是血脉相连的同宗同族,也可以翻手无情。”
“原来这是个吃人的时代啊,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燕素仪哀嚎一声。
“不,我却觉得这是个英雄辈出,群雄逐鹿的时代。”慕容恪却两眼生光,双手握拳,血脉贲张,竟似要横刀立马,大干一番作为,“你们晋人有句话说的好,‘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注1)”
燕素仪奇道:“你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慕容恪满是自豪:“自我十五岁行……”行军打仗没道出,他顾及身份,忙改了口,拟作江湖人的口气,“……行走四方以来,从无败绩。”
“真的?”燕素仪往他身前一凑,拿余光偷偷瞧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这个人愿意不愿意,也要拉他下水。
果然,趁慕容恪思索如何答话时,燕素仪虚晃一招,让慕容恪在墙头露了身形,被值夜追捕的禁军瞧见了,被迫卷入浑水之中。
“快跑呀!”燕素仪叫了一嗓子,抓着慕容恪的手臂从树杈中飞出,一时轻功运到至极,沿着屋脊飞速奔逃。
慕容恪心中大冤,又气又恼。然而听她没心没肺这一喊,拉这自个儿前后携手匆忙夺路,慕容恪又觉得有些稚气和好笑,便勾起唇角,渐渐同她并肩而行:“你受伤了,又把我卷进来,若我弃你不顾,对你有什么好?”
“唔,因为我偏就是想要刺杀石虎,他是个无道之人,可我一个人杀不了,我得找个帮手,本姑娘看上了你。你如果想杀他,就得赶紧了,你露了身形又不帮我,等这暴君有了防范,你可就没下回啦!”燕素仪说出这番话来,丝毫不脸红心跳。
看她打乱自己全盘计划,偏偏还说得一副理所当然,慕容恪一噎,叹道:“你真是……任性妄为,人要量力而行的!”
于是,半个时辰后,两人联手杀了个回马枪。
可惜石虎已有防范,只得一点伤,殿前大将认出了几年前棘城交手的少年将军,直呼一声“慕容”。
“什么容?”燕素仪没听清,忙问。
慕容恪一把将她推开,忽悠道:“他们夸你有貂蝉之容,二乔之貌。”
“我才不信你说的。”燕素仪咋舌不听,不过听得甜言蜜语,心中还是极为高兴。刺杀作了一场笑话,纵然此刻大势已去,她却没有半点郁结,反而杀出了畅快淋漓之感,“让他晓得姑奶奶飞针的厉害!怎么样,我们不如比比看谁先逃出王宫地界。”
由此,两人将赵王宫一顿大闹后罢手,引着追兵在几处宫殿间东窜西逃。待到东方初明之时,两人才彻底摆脱后方的尾巴,踏出内庭禁卫。
“你对北方很熟吗?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人?”燕素仪一边跑路一边问。
“你千里迢迢来北方除了行刺以外,就是为了找个男人?”慕容恪不免多嘴了两句,“他是谁,你的情郎吗?”
“呸!”燕素仪面红耳燥,嗔道:“是我师兄。”
“原来你没有心上人。”
燕素仪掐了他一把,不再搭理人,扭头凭借一手好轻功,外加三分小聪明,出得这赵王宫,侥幸胜了慕容恪半步。
“你赢了。”慕容恪落地,笑着问道,“你想要什么?”
燕素仪立地想了好一会,既没有要金银钱财,也没有从慕容恪那里套问消息,反而提了个古怪的要求:“我要吃那方通衢大街上新出的果脯,要最甜的那种,敢不敢?”
“好,你在此地找个地方躲着,我去给你买。”慕容恪爽快地答应了,果真转头就走。
饶是石虎做梦也没曾想到,这夜宫中大闹,他遇刺受惊,发布檄文追捕的刺客非但没逃,还不慌不忙留在邺城光明正大买吃食。
可惜,待慕容恪回到原处,却早没了燕素仪的踪影。他站立了一会,从每样果脯里挑出一颗放在舌尖上尝,直到尝出最甜的那种,才满意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把有话说放在前头——
因为主线的时间全在姬洛身上,所以涉及回忆、配角支线、和平行时间线,以及无法完全用对话呈现的内容我都会以类似番外的形势呈现,但是为了能配合前后文章剧情,甚至解答一些伏笔,所以会直接接在正文里,用()标出来主要人物。
(【划重点】!!)为了故事的完整性,比如1.一些过去与现在的伏笔和2.暗线的呼应,以及3.人物形象的丰满,不建议大家直接跳过,因为整篇文的细节和伏笔还是很多的,错过了有可能接不上剧情。当然,最终选择权还是在大家~
注1:出自《荀子·天论》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看文愉快~实在不会写感情戏的我……硬发糖_(:з」∠)_哈哈哈哈
第30章
隋渊和燕素仪相识,是在大闹赵王宫后的十月, 也就是永和三年的深秋。
“和玄恭大闹王宫后, 我便独自西行想避一避风头。八月间, 石虎派去攻打凉国的麻秋和石宁被谢艾杀得大败而归,石虎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再分出精力对付我们这种小人物,于是我一路返回洛水,见恶则除恶, 遇奸则惩奸,没想到渐渐起了个虚名。”
这故事说得长,却字字都有可能是线索,姬洛虽然焦急于洛阳的局势, 却既不敢催促漏听, 也不敢断章取义, 干脆牵马安心慢行,听燕素仪将整个事情捋清。
当下, 且又听她继续说道:“……然而, 名利又如同洪水猛兽。我担心惹来麻烦,便搬离了洛水,想到深山里去寻一清静住处。说到这里, 你大概也能猜到,就是在洛阳外的大山中行走时,我碰上了隋渊。”
“那时的隋渊刚继任北系白门掌门不久,带着仅剩的门人避难山中, 借着古人留下的一些破败机关和暗道躲避赵国朝廷的追杀。听他透露我方才晓得,石虎一直畏惧江湖人,特别是晋人中的游侠儿,自那日大闹赵王宫后,他追捕无果,便将气撒到这些人头上。我听后心中不免有愧,便想着救助一把,于是道出楼中玄学,勉强助他们保留白门传承。”
姬洛脱口而出:“所谓的‘洛河鬼神道’便是那个时候修筑的?”
“不然,”燕素仪却否认,“除了绝学玲珑针,我对其他的并不精通,凭三两记忆道出的东西只能让他们暂且苟延残喘,便是如此,日子倒也安宁。哈,直到有一天,我在山中查看密道时,又碰上了他。”
说到此处,燕素仪脸上不禁涌出小女子温柔的笑意,不用多说,姬洛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慕容皝建立的燕国在赵国以北,不知太原王那时为何会出现在洛阳?”姬洛老老实实地问。
“他自然是来寻我的!”燕素仪未语先笑,说话间姿态与她此刻妇人装扮全然不搭,那声音清脆,恍若少女。
燕素仪低声又复述了一遍,姬洛这才听出她话中的玩笑味道,但这玩笑却让少年鼻头一酸——太原王已故去两年,眼前的女子无论怎么拿捏嗓子、腔调甚至是姿态,也再诉不出少女的情怀了!
姬洛叹息声里,燕素仪眼中的神光忽然黯淡下来,但她毕竟历经风波,倒也没有大开大合的情绪,只是徐徐道:“赵国为凉国所败,加之骨肉相残内讧不断,玄恭认为这将是攻伐的绝好机会,于是扮作江湖人亲自前来赵国查探。”
“在白门山中流亡的日子,竟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燕素仪话语一顿,眼中的亮稍纵即逝,随后归于平静。
姬洛晓得,但凡叙述越少,向来历经的故事越多,美好的往事回首,多是撕心裂肺的痛,索性识时务,也就闭口不再多言。
马上的女子果然没再说山中往事,而是话锋一别,到了永和四年。
燕素仪接着道:“我本欲与玄恭就此隐居山林,可奈何我们身份有别,使命亦有牵绊。次年二月,我终于同曲师兄取得联系,便与玄恭暂离白门,去栾川附近相会。曲师兄温和大度,他听我说起白门被迫害的惨状,心头不忍,便亲自传以奇门遁甲之术,借山中地势,在前人基础上,设计了你所见的绝世机关,想要让更多的人避祸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