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番外(400)

打一开始,她也没打算真要了斩北凉的命,不过是想重挫他,先伤人士气,再借苻枭继续散布流言,同时放纵卫洗对斩家进行骚扰,等堡内人恐慌不敢久留,大小坞堡纷纷揭竿,她再借卫洗指证,而后出面唱一出招揽的大戏,把人都收入彀中,慢慢蚕食斩家家业。

先前狠手,不过是被激怒,如今冷静,只冷眼袖手旁观:“请便,这样的人你不动手,我也会动手。”

郭益闻言,腿肚子打颤,往后小退试探。

斩北凉蓦地拄枪站了起来,逼问道:“为什么这样做?为了破坏结盟?以为江屿寒是北来的晋国密使?看来郭家堡的风骨,已尽数没落。”

“没落?呵,谁管那些,日子只要过得舒坦,谁愿意日夜担惊受怕?”郭益气势上已输了一头,眼下见斩北凉受他暗算还能站起,心里头不免也有些发憷,只能一边拔高声量和他对呛,一边伺机谋求机会跑路。

郭益狂妄地大喊:“石赵覆灭后,我们在河间经营数年,谁不对我们客客气气,就是他大秦天王苻坚,也只敢派人联姻招安,可你却非要放弃所有,一意孤行。就算你真的南下,又能如何,我们这等出身,那些士大夫又哪里看得起,既不可封侯拜相,又无富贵可言,还得像孙子一样替别人身先士卒,我脑子有病才会这样选!”

斩北凉明白了,这些年来他曾数次试图和南方朝廷联络,成效甚微,恐怕有郭益的“功劳”,但他往昔也只是暗中做手脚,今次北府兵招揽流人志士,密信为谢玄接纳后,他才坐不住了。

“所以你就找人捉走江屿寒,既可栽赃嫁祸,又可阻止结盟。为了让你的人能顺离开斩家堡,你做了两手准备,提议开闸门追捕,同时故意煽风点火,好叫素来重情重义的滢丫头冒险送走谢叙,这样无论如何,你安排的人都能逃出生天,再寻个机会,把江家那小子做掉。是吗?”斩北凉面无表情地质问。

“是,是,是!”郭益一连答了三次,叹了口气,脸上肌肉抽动,面露不甘,可眼神却在一瞬间晦暗下来,“既已败,我认栽。”

斩北凉垂首思索,额上隐隐有汗:“看在郭家先辈的面上,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你必须说出你背后的人。”

“你要放他走?”宁永思抽刀,不可置信。

方才听两人对话一来二去,她虽是个犟脾气爱钻牛角尖,但却还不傻,又是秦国招安,又是南边密使,甚至听郭益口气,他才是那个有心投靠秦国的人,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是非曲直还需再辩,所以但凡有一点异心,是绝不可放虎归山的。

斩北凉却没搭理她,而是径自对郭益喝道:“你,我还了解,凭一己之力,绝不可能有此布局,和你联手的人是谁?”或者更直白的说,郭益为谁操控。斩北凉深知,这种援手显然不平等,而眼前的人沦为阴谋下随时可悲斩草除根的棋子还不自知。

“你真想知道?”郭益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两步,混着赘肉的惨白的脸渗出胭脂般的红色,两只眼睛有血有泪,似乎因为绝望而有了些动容。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愉快,么么哒~

第271章

斩北凉吃力地展开左臂,透露出拥抱的意图, 那张饱经风霜而黝黑的脸, 多了一抹和善的光华, 教旁人一眼便能瞧出宽恕的味道:“风雪夜里驰援郭家堡那时,我答应过郭伯父,给郭家人应有的照看。正因为是兄弟,才希望你迷途知返。”

郭益迟疑片刻,先拿眼角余光朝四周环视一眼, 随后目光定定地落在斩北凉的脸上:“好,我可以告诉你……”说完,他向前一扑,像一只粗鲁的豪猪, 样子有些滑稽。

可是再可笑, 也迷惑不了经验老道的猎人。

只见郭益袖中银光一闪, 宁永思抬眸,金刀掷出:“有诈!”她凌空一跃, 握住刀柄一拔, 向前就是一划。

就在这时,荻芦荡外跑来一人,一声惨呼:“爹!”

郭滢分不清状况, 乍眼一看,以为宁永思在斩北凉重伤后不依不饶,仍痛下杀手,而郭益回护, 却惨遭迫害。郭大胆在不该大胆时生了豹子胆,如钻头一样,以平生最快的轻功,挡在了郭益身前。

宁永思快刀手不及,一蓬血花绽开,郭滢硬生生挨了一击,胸前划出一道弯月。

“小滢!”惊变之下,郭益有了瞬间的犹豫,可在听到刀刃钝声时,脑中热血一冲,本能地将所有的气力倾注在袖口之下,他看出了斩北凉不过强弩之末,决意先除掉他,再掉头和宁永思这个傻蛋谈条件。

可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的刀扎进血肉中时,斩北凉手中利器,也同时刺穿了他的腹部。

郭益不可置信地抬头,疑惑、质问、失势的不甘,还有懊丧和痛恨,五味陈杂,却又只不过一念。

至此,他才知道,原来“河间孤狼”这一说法,从来都不是吹捧。

斩北凉松手,郭益晃了晃,刀刃皆没入血肉,只留下裹着缑布的手把,随着赘肉乱颤。随后,和郭滢一起,摔在了荻芦荡中。

宁永思显然也被这种大义灭亲的狠劲儿震慑,皱着眉,几乎拿不住手头短刀。

郭益不甘心地呼喊:“我们郭家一门都赔在了北方,我的两个儿子,也为整个坞堡死而后已,我们哪一点对不起你斩北凉,对不起斩家堡?我只想留在河间安心生活,有什么错,你为什么非要赌上身家性命,带上所有的人再去颠沛流离?”

“闭嘴!”宁永思恶狠狠骂了一句,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亲近氐贼,还想窃权做河间的霸王,对于郭益这样的人,她只想狠狠再补上一刀。

只是,她刚走了一步,斩北凉便用一个冰冷的眼神拦住了她:“斩家堡的人,我自会处置。”这头孤狼并没有宽恕,只是听到他字字恳切地控诉,心中憾然而惋惜,已至知天命的他,忽然由衷地哀伤,不是后悔,只是哀伤——

传承之上,斩家堡永远比不过刀谷,刀谷虽灭,但刀魂尚在,在一日,一日可复,可坞堡说到底,只是一时拢聚的流沙。

招安永远被动,蚕食之下,只怕他一死,就再也不复斩家,可若杀出一条血路,俯仰无愧怍,纵使身死也捞不得半点好处,但只要有一丝英明为世人所记,便足可永垂不朽。说到底,只是选择不同。

斩北凉一声叹息。

趁此间隙,郭滢猛地跳起身,她虽硬吃一招受伤,但毕竟没伤到要害,仗着年轻身体强硬,反身过去揪住斩北凉的衣服:“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我爹来!”以郭大胆的脑力,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刀,是素来颇得敬重的斩北凉刺的。

耳后尖啸声乍起,呼啸并不来自广袤平原上滚过的西风,而是利刃切割空气,发出的鸣响。斩北凉负伤已是强弩之末,撑着一口气掰开郭滢的手指,把八爪鱼一样的女孩给推搡出去。

第一把剑在前,朝着郭滢的后心,显然是预备将纠缠在一块儿的两个人扎个透。刺客分不清人貌,看郭滢揪扯斩北凉,只当时斩宗主与他的独女。

“小心!”郭益张口,血水顺着收不拢的下巴向外流淌,他伏地,使出吃奶劲儿挪动笨拙的身子,可斩北凉那一刀,几乎刺穿脏器,他每动一下,都是在找死。

于是,这个卑劣的男人只能吊着口气,死死看着剑出,又看着剑尾有惊无险擦过郭滢的手臂。

刺客落地,化为七影。

为首的一剑快哉如风,似是补刀。当爹的人再坏,哪能不护儿女,郭益拼了一条命,贴地爬行,用头将郭滢顶开,待长剑贯穿,从容赴死。

郭滢已为这突来的变故惊呆,大胆也破了胆,在原地一阵瑟缩,直愣愣看郭益的头垂扑在土里,她才连滚带爬过去,将人抱住:“爹!爹!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她抽出靴子里的小刀,像草原上的母狼,所有的悲痛都化为了狠劲。

刀子飞了出去,悬殊的实力面前,纵使愤然的情绪,也不能扭转局势。

“卫长,人不对。”第六剑俯首,却不是中原口音。

被称呼为卫长的人蹙眉,却并没收手,而是在一瞬间选择先灭了这聒噪的女人,再对付那位被兄弟偷袭,又在激斗之下,脱力受伤的斩家堡宗主。

说时迟那时快,斩北凉枪尾一扫,打在郭滢的膝窝,打得那懵懂的姑娘直接栽倒了土里,却恰好又避过那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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