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旸还真没几个认识的。
他看都没看,径直进了屋, 只冲坐在上位的顾宗平清淡地喊了声“爷爷”, 然后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今晚的菜色。
“土鸡、白菜、肉丸子、鲍鱼……”
一桌山珍海味, 硬是让他念出了种农贸市场搞批发的架势。
偏偏这还不算完,大少爷报完菜名,似乎有点意兴阑珊。
嫌弃的咕哝了句“看着花里胡哨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就伸手就近捻了只白灼虾扔进嘴里。
顾旸反手吮了下指尖,嫌弃的啧了一声。
“味道一般。”
满屋子的人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还是沙发上的一个中年男人沉声打破了僵局,“顾旸!见到长辈喊人都不会?一点家教都没有!”
顾旸慢条斯理的嚼着嘴里的虾肉,闻言扫视了他一眼,“在国外一个人逍遥自在了十几年,确实没人教我什么是家教。”
“而且,这家的户口本上可没有我的名字,你确定要我喊人么,二叔?”
一声“二叔”挑衅十足。
顾东坤气的“噌”一下站了起来,腰上的肥肉都颤了几颤。
“爸——”三个花枝招展的女孩赶紧簇拥过去,安抚自家老父亲。
“爸,别气坏了身子。跟他一般见识什么。”
“就是,没人教的野……,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真不知道爷爷叫他回来干什么……”
几个叽叽喳喳的人有意克制声音,可又像是故意的,说的在座的人全都听得到。
顾旸双手抱胸的站在原地,闻言回头以一种“这是你自己要我回来吃饭造成这种局面可不赖我”的表情看向坐在主位的顾老爷子。
满脸戏谑,像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顾宗平板着脸,表情已经很不好看。
然而还没等到他开口展现大家长的威严,一旁的电梯忽然打开。
一辆轮椅从里面被推出来。
顾旸抬了下眼,视线又收回。
和他的冷淡不同,轮椅上的人见到他,立马挣扎着要起来。
还是旁边候着的佣人眼疾手快的将一副拐杖送到他腋下,人才将将站稳。
“你为什么在这?!你给我滚!谁让你进来的!!!”
眼前的人有点歇斯底里,踉跄着要扑过来。
一旁的人连忙涌过去劝。
顾旸就站在原地,看着或看好戏或满眼责备或愤恨的眼光,无声勾唇。
像在观赏着什么闹剧。
满脸不在乎。
“顾聪!”
忽然,一阵重重的掌风拍在檀木桌上,闷沉一声,硬是让桌上的青花瓷碗原地跳了跳。
顾宗平拍完桌子,胸口起伏,指着被旁边的人拦住的人,满脸痛心,“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今天顾旸要回来吃饭?你怎么答应我的?口口声声说都听我的,你就是这么听我的?”
顾聪怒目瞪着那道清隽的身影,眼里的火不灭反升,“我不管!反正这家里有他没我!我这条腿都还没让他还,他凭什么可以进顾家?”
“爷爷,我才是顾家的孙子!他不过是一个野种……啊,你要干什么……”
顾聪本来正骂的起劲,忽然看到那道清瘦风朗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才后知后觉半边肩膀隐隐作痛。
上次被揍的伤,现在还没养好。
“我还是不是警告过你,别他妈乱说话?”顾旸隔着几个见情况不对上前栏架的人,活动了下手腕,声音冰凉刺骨。
“你、你能把我怎么样?”顾聪看了眼拦在他面前的人墙,底气足了一些,咬着牙挑衅,“你还想把我另一条腿也弄瘸不成?来啊,有种你来啊……”
顾旸捏了下手指,抬脚朝前走了几步。
“顾旸你干什么?老爷子在呢,你还想打人怎么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见状,纷纷上前护主。
“就是,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人要有点自知之明,阿聪都没跟你计较了,你这怎么还不懂得感恩呢!”
“真是不识好歹……”
“什么人啊……”
有人带了头儿,夹枪带棒的指责边都响了起来。
大概是为了在未来顾家继承人面前争表现,一个个指着那道单薄清瘦的身影,如临大敌。
“刺啦——”
一道刺耳的破碎声骤然炸开。
几个胆小的女眷被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
大家回神一看,才发现是老爷子随手砸了一套茶杯。
据说是古董,专门拍卖回来的。
价值几百万的碎片就裂在众人眼前,无声嘲讽着什么。
窗外起了风,呼呼的撞击着窗棂。
树叶簌簌的摇晃,鬼魅一般,映在雕花玻璃窗上。
偌大的屋内,一时间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秉着呼吸,看向威严的大家长。
终于安静如鸡。
顾宗平爬满皱纹的脸上隐隐抽动,动了动干涸的嘴唇,视线在众人精彩纷呈的脸上一一扫过。
最终只指着门口,沉声骂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
众人如洪水般褪去。
顾聪被佣人又推进了那道电梯。
顾旸又捏了下指关节,转身朝外走。
“等等!你去哪儿?”顾宗平在他身后沉声问。
顾旸转身,指了指门口:“听你的话,滚出去啊。”
“……”
顾宗平看着他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脸,咬着牙闭了下眼睛,“你给我坐下!不是答应陪我吃饭?”
“还吃呢?老爷子你心怎么这么大?”顾旸一脸无言的看过去。
顾宗平看着他玩世不恭的样子,脚步踉跄了一下,跌坐回椅子。
捂着心口,闷声咳了两声。
顾旸:“……”
这怎么又来?
改明儿一定要把他的体检报告好好翻翻,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配合人演出。
顾宗平看着前脚嚷嚷着要滚转眼又把茶水递到眼前的人,眼里的愠色终于退了下去。
记忆里那个毛头毛脑会抱着他的腿喊爷爷的小屁孩,一转眼,长成了现在这幅六亲不认的懒散样子。
少年清傲疏狂。
眉眼间甚至有他英年早逝的长子的影子。
却再没了初见时那天真濡慕的眼神。
顾宗平叹了口气,半响,只低声叹了一句:“羊仔,爷爷相信小聪的腿不是你造成的。”
窗外的风更狂了。
似乎要下雨,漆黑的窗外有沉闷的雷声。
顾旸单手插兜站在空旷的大厅,抬头看了眼外面被风裹挟着胡乱摇摆的树枝,平静无波的转过头:“你真的相信吗?还是这么多年了,真相已经不重要。可顾家需要一个看起来正常的接班人?”
顾宗平猛地抬头看过来。
顾旸扯着唇冲他笑了笑,一脸无所谓。
“您还年轻,努力努力,说不定能给顾家留个正常的接班人。”
踏进狂风清寒的夜里,顾旸留下这么一句话。
半响,屋里爆发出一声怒吼——
“小兔崽子!!!!!”
-
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顾旸坐在敞篷车里,迎接着秋雨洗礼的时候,开始产生自我怀疑。
他今天为什么要开这辆敞篷车?
开就算了,尼玛敞着的篷关不上又是倒的什么血霉?
而且,他出于“高速上不能停车反正已经淋透了”的心理,一路忍受着行人和来往车辆看煞笔的眼神就算了,又是为什么要把车开到这里呢?
顾旸抬头看向四楼黑乎乎的窗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他觉得自己可能中邪了。
车子里的水已经快要漫过脚踝,顾大少爷趴在冰凉的方向盘上,开始思索是先找个盛水的盆儿把水舀一舀还是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正发着呆,头顶忽然一黑。
他坐着的半寸空间倏然和雨帘隔开。
顾旸扭头,看到站在车外的桑榆。
“你、坐在这儿干嘛呢?”桑榆举着伞,站在车外问。
顾旸觉得自己从她眼里看到了疑似看神经病的眼神。
“我迷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乱七八糟找个借口再说。
而且真要让他认真想。
他也想知道自己在这儿干嘛啊……
“啊?迷路?”桑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那你怎么开着篷淋雨?”
“……这不是凉快么。”
“……”
编,再接着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