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你喝了许多的酒,我不放心。”
如今这种关心,她嗤之以鼻:“不放心什么,不放心我做出什么事情来,伤了你外祖的脸面吗?”
他眼中的关切一点点化作哀伤,面色也随即青黑起来,然后默默的低下头去,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多苦,可是,就不要如此自伤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问。
他抬起头来,定然的望着她的方向,答:“你明知道我的真心,又何苦自欺欺人,总觉得我只是利用你,问儿,我所有的关心都是真的,因为你值得。”
“殿下觉得我值得,当初又为何让我饮下那一盏茶,生生堕了我的孩儿,”
她总觉得再问出此话来的时候,必然是波涛汹涌,撕心裂肺的,不曾想过,自己却如此这般的平静。
他的眉心微皱,良久才道:“我那时,根本不知你有孕在身,只以为那盏茶是让你迟些有喜,却不曾想……”
“殿下还是这番说辞,”她出言打断。
蒲黎眼神中流出千般无奈:“这是事实,岂是什么说辞,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我呢?”
说罢,他拿出鬼火魔灯,道:“我知道,鬼谷之火是晋阳真火所为,你一直怀疑是这盏鬼火魔灯所致,可请你相信,此事真的非我所为,虽然我还没查到线索,但,我一定会的。”
他接着又补充道:“还有烧毁黑木林的,也非此灯所为,你信我一次,我一定会弄清真相的。”
她粗粗望过去,却发现这盏灯上已经失了灯芯,灯油红透,似是很久未曾烧过的样子。
蒲黎接着说:“你若觉得这是凶器,不如毁了它吧。”
她觉得甚是可笑:“如今这灯已经被拿了灯芯,只毁其表有何用!”
“灯芯,灯芯我另有用途,”
他说的磕磕绊绊,遮遮掩掩,实在不像有诚意的样子。
她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抬脚便要离开,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突然被扯住了胳膊。
蒲黎道:“我们可不可以谈一谈,。”
谈?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看就没有必要了吧,”她冷然。
蒲黎抓着的手微微跳动,然后慢慢的放开:“你若是如今对我真的无情,今日来这片阳芜花田做甚,你分明不是心狠之人,却,为何偏对自己如此残忍。”
她觉得胸口猛然一震,总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是,为什么却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失态呢。
她觉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哪怕心里狠不下来,手上却是可以的。
她抓起蒲黎的衣袍,带他飞到花田之外。
然后大袖一挥,潇洒转过身去,手心微微摊开,掌心中微微冒出一股赤色的烟火。
“问儿……”
随着蒲黎的一声叫喊,她手中的赤色火焰已经全数挥洒了出去,霎那间将阳芜花田包裹起来,然后开始无休无止的摧残。
“不,为什么……”
虽是哀痛,但蒲黎的声音却是很小很小。
“殿下自以为很了解本尊吗?”她蓦然收回略带颤抖的手:“本尊向来是心狠之人,这残忍,对自己是,对过去更是。”
她蓦然转身,强迫自己把眼泪吞回去。
空气中的花香早已换做一片焦灼味道,那片花田如今的模样,她哪里还敢直视。
只是拿着狠心做借口,不敢亲眼面对罢了。
现如今,一切可以令她动摇的东西,都不可以再存在了,否则,她哪里还对得起鬼谷那些枉死的亲人。
她没有再做停留,捻了个法术,立即回了鬼谷。
她把自己关在房门中,不准任何人探视。
那刺鼻的烧焦味依旧充斥她整个鼻腔,她脑子里瞬间涌入一大波不该有的回忆。
她仍旧记得初得花种的欣喜,那样的快乐与满足,是她先前不曾有过的欢愉。
她也记得阳芜花初放的时刻,那样的浓烈和惊艳,是她此生见过的最好的风景。
还有……还有很多……
还有他为了让她休息自己栽花,大汗淋漓再度病发。
还有他们一同照料被狂风摧残的花茎,欢声笑语仿佛如昨。
如今,都没有了。
她亲手毁灭了这一切的回忆的美好。
她亲自结束了所有甜蜜的时刻。
突然,她感觉胸口一阵闷痛,然后,身子突然越来越弱,她猛的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慢慢倒在了地上。
痛,在她的体内奔涌,她不觉的缩成了一团。
朦胧昏睡之际,她看见父王母上似乎在对她轻轻招手,他们是那样慈爱和生动,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伸出手去,叫:“父王,母上……”
母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关爱溢出口来:“问儿,你怎么这么憔悴了……”
“问儿好想你……”她喃喃道。
“可是,问儿,我们不能久留,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母上的身影越飘越远,声音越来越弱。
“母上回来,母上你回来……”她哭的撕心裂肺。
可是,父王和母上却头也没回。
然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问姐姐”
“小六”
“公主”
众多的叫声在她的意识中慢慢清晰响亮起来,她不得不努力的睁开了双眼。
“我怎么了?”她揉揉酸痛的脑壳。
黛墨坐在她的榻边,慢慢扶她起来,道:“公主晕倒在地,真是吓死大家了。”
一阵痛感吸入脑海,她突然想起了魔宫赴宴,烧毁花田之事,不觉胸口闷痛,只是无力的点了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看起来这么脆弱,”四哥问。
她摇摇头,扯了个谎:“没什么,许是喝多了酒,一时有些发困。”
“可是……”
四哥刚要说话,黛墨却及时制止了他。
四哥只得叹气。
炽灵拿出一颗压制邪性的丸药,给思问喂服了下去。
思问推说累了,又沉沉的补了一觉。
第二日,四人坐在堂中,四哥先开了口:“小六,我问你,你为何说这次对鬼谷的栽赃乃是成期所为,那使者都说了是魔尊指使,为何不顺水推舟,让魔尊颜面扫地。”
她看着四哥,淡淡道:“然后呢。”
四哥愣住,片刻方道:“然后便可以揭穿魔尊的真实面目,告诉魔界众人,他究竟是多可耻和伪善。”
四哥的性子倒是丝毫未变,还是一如既往地风风火火。
思问摇了摇头:“仅是伪善和可耻,能成为我们攻入魔宫的理由吗?”
“这……”
四哥一时语塞。
她转头看了看炽灵,道:“灵儿,之前我让你调查的事情,你告诉四哥听。”
炽灵“嗯”了一声,然后定然说道:“问姐姐之前让我调查了魔界百姓如今的处境,我发现,从我们入了鬼谷以来,魔界百姓的生活突然有所好转,魔宫下发了众多亲民政策,百姓的日子也愈加富足起来了。”
四哥插嘴道:“魔宫如今在挽回民心……”
思问叹息两声,带着些许无可奈何:“民心本就是属于当权者的,所以,四哥应该明白,我那个录音石除了证明鬼谷的清白,对魔尊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所以,只能捡软柿子捏了。”
四哥点点头:“原来如此,先前我还纳闷,为何早已入主鬼谷,你却迟迟没有攻入魔宫的打算,原来,还有这番思量。”
黛墨颔首:“公主的目的是让真相大白,在没有实质有力的证据证明当年鬼谷冤案的制造者是魔尊时,贸然行动,即便成功,也会被人说公主谋逆,更坐实了鬼谷的罪名而已。”
“那怎么办,眼下还能有什么证据?”四哥有些着急。
思问也有些迷茫。
“报”
门外响起一声叫喊。
四哥道:“进来。”
魔卫送来一封信,交到了思问的手中。
“黑木林外,二更时分。”
思问陡然睁大了双眼,这字迹……
是三哥的!
她激动的快要跳起来,但她转念一想,既然三哥约她在别的地方见面,定然是先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
虽然她不知道三哥究竟要做什么,但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谁来的信啊,”四哥问。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笑道:“只是普通的情报罢了。”
四哥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