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一半,沈临擦擦嘴角,喝了半口茶,回到他们刚才被打断的谈话里。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陶然放下筷子,盯着面前这个精致透亮的小茶杯看,闻言,淡淡地笑着,反问:“你希望我知道什么?”
几年前陶然上高中那会,性子相对沉闷。那会沈临也刚从国外回来,正好那段时间碰上陶然父亲沈城航和陶敏忙,时常出差。夫妻俩便将陶然托给他照顾。
兴许是气场相合,那一段时间两人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陶然有问必答,有时还会跟他讲学校里的事情。不会像现在这般对他表现得如此反感和疏离。
沈临捏捏手指,轻轻一笑,“那我换个话题。”
陶然仍是淡淡地笑着。
“为什么突然从家里搬出去?”沈临问。这个问题他在父亲沈之仁那里得不到答案,只好过来问她。
“我和爷爷约好,大学一毕业我就离开沈家。”陶然淡定地回应。
“为什么?”
陶然盘腿坐久了,腿感到阵阵麻意,她四处张望一番,找到一个捶腿的小玩意。她一边捶着,一边说:“爸妈去世,我就和爷爷约定。我长大了,总要学会独立生活,不是吗。”
这番回答并不能说服沈临。他摇摇头,目光深许:“可是,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不止是离开家里这么简单。”
陶然不为所动,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沈临顿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往下说:“换句话来说,你等于脱离沈家,不想与沈家有任何牵扯。陶然,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窗户外面传来溪水敲竹的声音,阳光稀松的午后,一切都预示着这是个寂静适合休憩的时光。
陶然放下捶打的小玩意,改摸着手腕的银镯子。
这是她15岁生日时母亲陶敏送给她的礼物。她说女孩子身上应该有个像样的首饰,思来想去,她便挑了一个样式简单的银手镯,说是看着素淡,期许陶然这一生也该是平平淡淡的。
她说:“我从一出生就随着妈妈姓,我想大概有一天我是要离开沈家。”她抬头迎上沈临的目光,坦坦荡荡地:“再者,我说这件事的时候,爷爷并没有说什么。”
沈之仁是同意的,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甚至不想看到陶然。
当下沈临却怎么笑也笑不出来,过了会,他问:“这件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陶然歪着脑袋问:“你现在是过来质问我?”
沈临解开衬衫的扣子,刚才进来前,他已经解开一颗,现下他解开第二颗。他没想过,这才过去几年,陶然就像变了一个样,他们连好好谈话都做不到。
“陶然,我没想过与你好好谈话都这么难。”
陶然起身走到窗台,她说:“毕竟我长大了。”
这句话在沈临听来,倒是尝出了一种别样的滋味在里面。“毕竟”二字格外令他遐想,像是期待了很久的一件事终于到来。
作为这件事的主人公——陶然,终于缓了口气。
阔别多年的首次谈话,明明也没讲什么,甚至连为什么陶然要离开沈家的原因都不得而知。短短一个小时下来,使得沈临顿感一身疲惫。
这比他在谈判桌上与人针锋相对来得累,最起码前者是有因有果,是可以见得到结局的;在陶然这里,按照目前的趋势来看,并不见得。
他压抑许久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告罄。
时隔几年的首次谈话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
最后沈临说:“你下午还有课,我先送你回学校。”
陶然捞过一旁的书本,先走到门口,换上鞋子,说:“不用,这地带我熟,我待会还要绕道另外一个地方取份文件。”
沈临穿好外套,闻言,走到她身旁,不容她拒绝,说:“刚好我开车过来,我送你过去。”
其实并没有文件要取,陶然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避开与他过多交谈相处。
见着沈临一副坚持的样子,陶然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她半开玩笑地说:“如果这个时候你能像听报告那会,当成我是个陌生的同学就好了。”
沈临开门,作出一个让她先行的动作,他意味深许地回答:“可是事实相反,我们认识。”
直到陶然下了车,走到实验室的这段路上,她脑海中一直回响着沈临的这句话。
——
标题和内容提要参考歌曲:《罗生门》。
第3章 无人及我:无人问我
三月的天,白天温热,夜里寒风阵阵,两相交替。
有位同事白天人不大舒服,陶然与她走得近,便帮她打着掩护让她一旁休息。
杨嘉淇收紧衣服领口,脸上露出些许歉意,向陶然表达她的谢意:“陶然,今天真不好意思。”
“没事,”陶然不甚在意地笑笑,说:“之前我也麻烦你不少事。”
两人都在临城就读研究生课程,不过学校不同。杨嘉淇要出岛,需要搭承地铁;而陶然只需要乘坐公交车转悠半个西堤区,虽然目的地不一样,过程花费的时间与精力却是相同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走到十字路口,两两分别。
夜晚十点的风,温度总是要凉些。陶然将卫衣的拉连拉到顶,双手藏在口袋里,向热闹的车站漫步前进。
她兼职于一家快消品牌店,这家店对于英语口语要求高,且兼职时间还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至少与上课做实验不会产生冲突。
陶然在一众眼花缭乱的兼职选项中一下子看中了它,她是冲着提高英语口语去的。随着研究生的课程难度慢慢增加,她的导师三不五时便要求他们全英文报告以及写文章。
走出一段路程,陶然停住脚步转身朝后看。
不出所料,几步远的距离,沈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此刻见她停在原地,他加快步伐,很快走到她面前。
他也不开口说话,神色松松然,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认真。
眼下的情形很像从前的时光。很久以前,陶然也是这般,静静地呆在他的不远处,趁着他忙碌的时候,在一旁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她没他这么光明正大,她的目光带着躲藏,就像她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想也是,他毕竟比她年长几岁,按照关系来说,他是她叔叔。他的目光落在何处,眼神何许,都是再正常不过,万万是她不可比拟的。
这段道路,还要走出一段距离才接上正道,是以往来行人不多,车辆也少得可怜,现在周遭安静得很。
口袋里的手指突然掐紧,生生的疼痛提醒着她现在不同往日。
陶然迎着他的目光,问:“你要跟到我什么时候?”
他这几晚都跟着她,陶然兼职过许多份工作,有了前车之鉴,对于自身的安全问题,她的神经向来绷得紧紧的,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要惊动上半天。
沈临无声叹口气,他将手上的风衣抖开,就要朝陶然身上掩去。
陶然不留痕迹地避开,这会她没了上次那么好脾气,目光冷冷的,“我不冷,我也不需要。”
整个人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拒绝。
沈临笑,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你当然不冷。”
话虽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不容忽略,他拉她过来,不顾她的躲闪,果断地束缚住她,将风衣套在她的身上,而后后退一小步,微微弯下身体,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帮她拉好拉链。
他很满意她此时的安分,好像已然忘记是他使她动弹不得才有这般结果。他左瞧瞧右看看,皱皱眉,伸手将她两肩的褶皱抚平。
陶然嘴唇抿得紧紧的。
风衣是沈临的,他人高,穿在她身上,倒像是一只逆毛的小猫被丢进一个大口袋。
沈临还在看着她,眼里略带笑意,目光深许。
不对等的身份,不对等的身高,还有诸多不对等的因素。种种不对等叠加在一块,聚成一座隔阂在两人中间的大山。
沈临是能以一种轻松舒适的角度去看待她,反然,放在陶然身上却很吃力。
于是她缩在风衣的领口里。
她不甚实际地想,要是没有遇到沈临这个人就好了。
车子很快在两人身旁停下,沈临伸手探探她的额头,不赞同地摇头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冷。”
司机下来为两人打开后车座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