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46)

不消片刻功夫,宝珠的身影已经从前堂仪门处消失。

苏倾的心刹那如坠冰窖。

之前她有多欢喜,此刻她便有多绝望。

目送着宝珠离去,直待宝珠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中,宋毅方收回了目光,继而冷鸷的扫向面前之人。

苏倾打了个寒颤。

宋毅抬腿朝她走来,苏倾惊惧的连连后退。

宋毅沉肃着面容一言不发。几个跨步追上她,然后伸手一抓,轻而易举的扣住她细弱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半提了起来。

苏倾感觉到禁锢在她胳膊上的力道如钢钳一般,箍的她半边身子痛的都有些麻木。可比起身体上的痛,更令她惊惧恐慌的是眼前男人那张酷厉的脸。

宋毅俯了身盯了她片刻,见她此刻惶然不安,盈盈美眸此刻也浸染了恐慌,沉冷一笑后就站直了身,拽过她胳膊不由分说的拽着她往议事厅的方向而去。

苏倾被强大的力道拽着,一路趔趄的被迫跟随着他。她也试图挣扎,试图挣脱,可她那点力道在他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大堂前便是议事厅,高大宏敞、庄严肃穆,上方挂有匾额,规整端肃的刻着‘公明廉威’四个大字。

可宋毅却并非将她拽到议事厅,反而在议事厅前的四角石亭停住,然后手一用力将将她推到了石亭中的碑托上。

倒伏在碑托上的苏倾又片刻的头昏眼花。

神志清醒后,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挣扎着站起,背靠碑托站着身子,面露惊惶的看着面前男人。

宋毅冷眼扫过她那依旧挺直的脊背。饶是到了此番境地,都不忘保持她那卑微的自尊之意。

苏倾被他这不明深意的目光扫的毛骨悚然。她不知他接下来要对她做什么,可怎么想,都知道定不会是什么善事。

宋毅盯着她一言不发。

苏倾亦不敢冒然出口。

石亭的气氛一时死寂,仅有苏倾压抑的喘息,或急或缓的响在这方小小石亭中。

正当苏倾近乎无法忍耐这厢无声逼迫,欲咬牙夺路而逃时,宋毅那厢动了。

他踏步上了石亭,居高临下的盯视着苏倾,脸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意:“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拿大小姐来作伐?莫不是爷给了你几日脸子,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成?”

见他逼近,苏倾惊的下意识就要往旁边躲,下一刻却被他伸手给按了住。听他这般沉冷的斥责,苏倾便知此厢是犯了他的底线,碰了他的逆鳞,便是再恐慌,亦咬牙颤声解释:“并非我主动提及此厢,是大小姐怜我才……”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宋毅喝叱一声,神色愈寒:“谁允你这般没规没矩,在爷跟前还妄敢这般自称?”

这般当面的羞辱,令苏倾心底隐约腾起了丝怒意。这丝怒意反倒压制了她内心的些许惧意,让她得以挺直了背,鼓起勇气抬头面对他。

“回大人的话,此厢事究竟如何,大人可以细问其他奴婢,便可得知个中详细。大人若觉得奴婢有错,或有罪,大可按照规矩来惩治奴婢。奴婢,绝无二话。”

字字铿锵,句句有力,说话掷地有声,语气不卑不亢。

宋毅定定的看着她一会,突然便笑了。

“得了,到底也是爷给了你几次体面,让你这小小奴婢竟生出些风骨来。”他笑着说着,可眸光愈冷:“也罢,既然是爷惯得,那便由爷来出手整治罢。”

语罢,他猛地欺身上前,抬手伸向了她的衣襟。

苏倾猛一个机警,双臂迅速交叉于胸前,目光又恐又怒:“你要做什么!”而后不受控制的环顾四周,空旷之处还有不少奴婢奴才或守卫们,饶是他们此刻均背对着此地,可她依然觉得头皮要炸掉。

宋毅淡笑:“干什么?自然是撕碎了你的体面,让你知道,爷这督府里,不需要你一个小小奴婢的风骨。”说着,他抬手在她挺直的后背虚晃一指,语气倏冷:“女人要什么风骨?今个,爷便要其软下来。”

语音刚落,布帛撕裂的声音便自石亭中响起,与此同时响起的是苏倾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宋毅!你不是人!!”

第44章 屋檐下

在大堂和仪门之间的甬道上, 有一座高约五米的石亭。造型古朴的石亭中,一只形似石龟的赑屃成负重着地形态而卧。头微翘, 嘴略张, 尾下垂,栩栩如生, 背上中间有榫穴,用以安装石碑。

石碑上镌刻十六字《官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原来此石碑正是戒石碑,与苏州府衙门里的如出一辙。

此刻督府的戒石碑下哭声不绝,有戚有哀亦有悲。

苏倾无助的倒伏在石亭的赑屃上,捂着脸哭的不能自己。此时此刻她便如同失了庇护的雏鸟, 没有任何反抗的筹码, 只能任背后的人将她折成任何屈辱的姿势, 肆意把玩。亦如宋毅说的要折了她的风骨,她仅存的所有自尊,自信, 自傲,自爱……她所有的风骨, 于这一刻, 于这光天化日的折辱中,近乎荡然无存。

“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爷的名讳!”

“谁又给你的胆子敢背叛爷?”

“还妄想做宋家大小姐的陪嫁丫头?”

“呵,你配吗?”

伴随着愈发剧烈的动作, 是身后男人一声冷过一声,一声寒过一声的质问。句句敲击骨髓,字字鞭笞灵魂。身体的磋磨她尚可以忍受,可精神的折辱却令她哀毁骨立。

如果宋毅的目的是强行抹了她自尊,折断她风骨,苏倾想,他的目的就快达到了。

宋毅还在冷笑:“捂脸作甚?”说着便毫不留情的掰开她死命捂脸的双手,反剪于身后:“爷既要你认清现状,那你便休想自欺欺人。便是哭,也给爷睁开眼,清醒的哭!”沉厉的说完,令一手便拉过她肩背,略一用力逼她向后半仰了身子。

苏倾便只能隔着泪幕,直面属于她的修罗场。

纵是他们隔得远,纵是他们垂首躬身,纵是他们背对而立,纵是他们之间没有丝毫交流,没有接头接耳,没有窃窃私语,没有指指点点……可苏倾知道,在宋毅在光天化日的室外天地撕裂她衣裳的那刻起,她整个人便已被牢牢钉上了耻辱柱,就算他们既瞎且聋,也能从这修罗场的染血柱上,看见她的羞耻,听见她的狼狈。

苏倾心底的防线开始层层崩塌。

但她却没有尖叫,没有怒骂,只是一味的哭着,哭的肝肠寸断,哭的日月同悲。

她不骂了,她不喊了,她也不……抵抗了。

从来到这个封建社会,从来没有哪一刻,哪一时,如同此刻,如同此时般,令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她所处的地方是敲骨吸髓的吃人社会。

是她的错,她怎么敢妄想在这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里,铁骨铮铮的挣出个势均力敌来?她不过是个连侍妾都算不上的泄欲工具,有什么筹码跟权力在握的特权阶级对抗?

别说对抗,于他们而言,哪怕有丝毫丁点诸如此类的想法,都是十恶不赦。因为她的阶级不允许,她的性别不允许。

出身卑贱的女子,生在这个社会就是场灾难。

连受后世人景仰的大文豪苏轼,都贵畜贱人拿小妾来换马,她还敢妄想什么呢?

只要还在这个社会一日,只要还在总督府衙一日,只要她还是奴籍身份一日……她便是卑贱之人。

不,应该算不上人,是个连个贵点畜生都比不过的物件。

哀哀的哭声令宋毅有些心烦意乱。

他以为她那般执拗固执的人,怕是不易就此屈服,少不得会破口大骂,或会拼死反抗一番……却没想到,他似乎是失算了。

她只这般哭着,既悲且怜,仿佛哭尽半生苍凉。

她的脸颊贴着石碑,明明那石碑又冷又硬,可她却浑然不察,那般依赖的贴靠着,仿佛是倚着唯一的依靠。

此刻看她,犹如一只无枝可栖的雏鸟,那般的孤苦无依。

压下心底的些许烦躁,宋毅沉着脸,掌心按着她肩背继续此间惩罚。既然要给她教训,便没有中止的道理。

待此间事了,宋毅从她身上起身,面无表情的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物,系扣束带。

苏倾委顿于地,蜷缩在碑托旁,衣不附体,钗斜鬓乱,浑身发颤。

宋毅扫她一眼,沉肃的目光划过那蜷缩的微弯的脊骨时,有瞬间的停顿。顷刻后他便转身下了石亭,拂袖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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