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02)

此番宴请,右相还特意找了本家侄儿一同作陪。同是武将,自然有些共同话题,三杯两盏烈酒下肚,不消多时气氛倒也活络起来。几人说说笑笑的,仿佛昔日芥蒂荡然无存。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右相不着痕迹的给他侄儿打了眼色。对方自然会意,皆故先行离开了酒桌。

宋毅三分醉意模样,垂着眼依旧慢慢吃着酒,仿佛对此浑然不察。

正堂的大门一经关闭,右相突然颤巍巍,对宋毅施一礼。

宋毅诧异,随即搁了酒盏亦起身避过,皱眉道:“右相大人这是何故?岂不是要陷下官于不义?”

右相摆手苦笑:“你合该受此一礼。老夫厚颜,实则有事相托制宪。”

“下官何德何能……”

“宋大人。”右相打断他,开门见山道:“其他话不必多说。条件你开便是。”说着抬手做请的动作,接着又颤巍巍的坐下。

宋毅便撩了袍摆重新落座。

沉吟片刻,宋毅正色道:“若说放过凉州一干旧部,只怕下官亦无能无力。”

右相摇头:“凉州旧部死活我不管。”见对方诧异的挑眉,右相耷拉下眼皮,索性说开:“我只要贼首相安无事。”

宋毅恍然。看来他所料不差,右相大人这醉翁之意果然在此。只是不知是他亲朋,还是旧友了。

边分神琢磨着,宋毅便随口问道:“是那典夷,还是福王世子?”

“不是典夷。”右相道,接着又特意强调:“你我皆知,她亦不是福王世子,不过是被贼人强掳来的无辜之人罢了。”

宋毅兀自给自己斟过酒,似有深意的笑着:“大人这话说的过于武断了。这贼首是不是强掳过来还两说罢。指不定是……自愿与虎谋皮?”

右相抬眼看他:“莫要与老夫虚与委蛇。你宋制宪想要什么,提便是。”

仰脖猛灌口酒。而后啪的声,宋毅将空盏落在案面,一字一句沉声道。

“西山锐健营。”

西山锐健营!右相咬牙。若让出西山锐健营,不啻于断他一臂。这宋毅当真敢提!

右相耷拉着脸沉凝半晌,最终咬牙道:“可以。”

宋毅眸光一锐。他还真没料到右相大人能答应的这般痛快。

他琢磨,这贼首怕是对右相来说至关重要。

“吏部尚书……”宋毅轻叹:“这位子空悬已久了。”

右相猛地看他,目光暗含警告:“制宪还是适可为止的好。”

宋毅但笑不语。难得抓住巫相软肋,若不狠狠咬层肉下来,岂不辜负了这天赐良机。

右相暗恨,却也只能后退一步:“老夫只能应你不会横加阻拦。至于你的人能不能抓住机会,便要凭本事了。”

宋毅要的就是这句话。

遂举杯冲右相笑道:“那下官就提前恭贺右相大人心想事成了。”杯沿压入唇边,却又抬头道:“对了大人,平乱主将官升一级,您这厢应该没什么异议吧?”

右相冷笑:“江陵总督还不是你囊中之物?你莫担心,我的人亦不会多加阻拦。”

宋毅笑道:“如此甚好。”

待人离开后,右相独自立在屋门外,望着西院的方向,周身暮气沉沉。

若是连他儿的遗愿都无法达成,他便是权柄在握,便是位列三公又能如何?

安心投胎去罢,你未了的心愿,爹替你达成。

翌日早朝,王巫两党依旧在对凉州旧部的处置上争论不休。在新皇不耐几欲发怒之际,有御史上书,提出以律定分止争之策。

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

以律法来定分止争,再合适不过。

巫党自无异议,王党见此便也只能无异议。

如此便就定下,凉州旧部如何处置,罪当如何,由大理寺三堂会审最终裁决。

右相暗松了口气。

上到大理寺卿,下至少卿,皆是宋毅嫡系。

他若肯出手,单单给那人脱罪的话,应该还是容易的。

第94章 还活着

大概因她是贼首之故, 被押往大理寺狱后,苏倾便被单独关押地牢内监, 而其他人则一概收监于外监。

狱墙高八丈, 圜扉严邃。

监舍内狭窄逼仄,阴暗潮湿, 且四室无窗,空气污浊。

也大概是她罪大恶极的缘故,她的监舍外被单独上了两道铁栅栏, 沉重厚实的铁锁也被上了不下五把,把把稳固磐石,也当真是瞧得起她。

这日,当雕有狴犴像的黑色牢门从外缓缓开启时,刺目的阳光从外面透射进来, 苏倾忍不住眯了眯眼, 不适应陡然闯入的强光。

听到铿锵有力的一阵脚步声, 她慢慢从沉重的枷锁中缓缓抬起头,于逆光中恍惚看着从外而来的一列狱卒,脑中不禁浮现一个念头。

大概是她的死期到了吧。

大理寺建筑布局严谨, 气氛一如既往的庄重威严。

大堂正中设公案,两侧列“肃静”、“回避”及其他依仗。

明镜高悬四个烫金大字匾额下, 并排坐着刑部、都察院以及大理寺负责办此案的官员。

既然圣诏令三法司断案, 那必然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同案之,缺一不可。

因此案引发朝堂诸多关注,因而亦有朝中重臣特意前来旁听, 就连左右两相也均在其列。

首先提审的是乱贼的一些小头目。

古朴肃穆的大理寺门前,一辆马车慢慢停靠下来。

藏蓝色的车帷从内掀开,接着一身着绛紫色一品仙鹤补子官袍的官员弯身出来,长腿一跨,下了马车。

大理寺少卿梁简文闻讯匆匆赶来,见了来人,恭谨施礼:“大人。”

宋毅颔首。略整衣冠,便大跨步朝正堂方向而去。

梁简文匆匆跟上,落后半步,捡着紧要的低声说着堂内会审情况。

宋毅听着不由暗暗点头。

梁简文思虑周全,办事又妥当,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倒也不枉他用心栽培一场。

绕过照壁,在通往正堂的甬路上,宋毅抬眼看着正前方,此刻正堵在正堂门口处朝里观望的若干官员,不由皱了皱眉。

梁简文见此,忙解释道:“今日前来旁听的朝中官员委实过多,堂内旁听案前皆坐的满当,剩下没位子的便也只能于堂外旁听。”说到这,又忙加上句:“当然,大人的位子已预留了,位列于右相大人旁侧。”

宋毅看向一干身着囚服,头戴枷锁的犯人,问向梁简文:“会审开始多久了?”

梁简文道:“大概两刻钟有余。”

宋毅琢磨了会,便颔首道:“罢了,左右有卫平压阵,本官不进正堂也罢。待提审事了,你让卫平来后堂见我。”说着便转身朝后堂的方向而去。

苏倾被一队狱卒押送着朝正堂的方向而去。

她披枷带锁的一步一步走的艰难。不提这木枷沉重,一连数日的牢狱生活折磨的身体虚弱,单单这般走上几步就也开始头昏眼花起来。

“我跟你说的这些,你记清楚了吗?”

一道细微的声音从身旁狱卒的口中传进苏倾耳中。

苏倾垂下了眼睑。她在极力分辨这个狱卒口中所说的救她之策是真是假。

从踏出地牢那刻起,她身侧的这狱卒就开始不厌其烦的跟她说一会过堂之事,让她务必按照他教的口供来说,末了还偷偷在她袖中塞了一块写满血书的白布。

眼见着就要转过后堂,马上就快正堂的方向,那狱卒不免急了,声音都提了几分:“你还想不想活命了?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苏倾只沉默片刻,便动了动唇声音沙哑道:“知道了。”

想想自己刚才的怀疑,苏倾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如今的她身陷囹圄,死期将至,别人若想害她,只需袖手旁观就行,又何必多此一举?

应该是真的有人想救她的吧。

会是谁呢?

押送犯人的狱卒们正要转向正堂方向,却在此时远远见着正前方走来两人。右边稍落后半步的一人着四品鸳鸯补子朝服,低眉垂眼的不知在小声说着什么。左边负手阔步而来的,是一身着绛紫色一品仙鹤补子朝服的官员。只见他身形轩昂挺拔,行走间威势凛凛,带着上位者的沉肃威严,不知是朝中哪个一品重臣。

一干人等慌忙停下步子,赶紧侧身避让。

两位官员与他们擦身而过。

狱卒们暗松口气,押着犯人欲继续往正堂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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