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又道:“世安自是感怀于舅父多年的扶持,可这不是你可以肆意伤害她的盾牌。芈雪,这些年你做的事,我不说不代表不知。你安插眼线在我身旁也便罢了,至少没害人性命,可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设计希月。蛇窟之事,我权当你不了解我之心意,只妄为了些,希月没有大碍,我便饶过了你。可自回到北魏,你先是挑唆戚周两女暗害希月坠马,后又趁她负气出走,想要将她掳去销金窟,最后竟是趁我昏迷,挑拨我对希月的情义致使她伤心落魄的离开。”
说到这里,赢世安张开双眸冷冽地盯向芈雪,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我也是今时今日方知,两年前的刺客也是你的手笔,你可知,那时那刻,她的腹中已有了孩儿,他们当中若是任何一个有了不测,你让我此生如何消停?芈雪,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表亲,是你的主公?
你没有。
可即便是这般,我也念及舅父,没有动你分毫!可你仍是不满足,如今又故技重施,想害死柳三,借着两人先前的争执,好嫁祸给希月,我说的对否?!”
这一连串的话,惊得芈雪说不出话来,只恍惚地立在原地,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你知道,你竟是都知道。”
赢世安低叹一声,又道:“芈雪,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会亲自送你去廷尉府,你既知法犯法,做了这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便让北魏的律法做个了结吧。”
芈雪自嘲笑笑,“世安,你就等着今日吧,或者说,就等着我犯事,好送我进牢狱?”
赢世安并未答话,只侧过身去,冷声道:“有话等着向廷尉大人说去,走吧!”
“等一下,在这之前,我想见一见我的父亲,你不会阻拦吧?这可能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他了。”
赢世安沉吟了片刻,答道:“好。”
芈大将军府。
“爹,女儿大错已成,给您抹黑了,往后、往后都不能在你跟前尽孝了,您千万多保重。”
瞧着泪流满面跪伏在地的芈雪,芈将军眉毛拧成一线,这是他最得意的孩子,十四岁便替他撑起这个家,从未让他操心半分,将家里家外打理得妥妥贴贴,整个上京谁人不称赞一句她贤良淑德。
可就是这个最省心的孩子,如今却因为嫉妒暗害了世安的心上人,更为了替她母亲报仇害死了几天性命。
芈将军伸出布满厚茧的大掌,摸了摸芈雪散乱的发髻,痛心疾首道:“阿雪,柳家的事不怨你,怨为父,是为父没告知你真相,才让你错认了仇人!你的母亲并非死于流言重伤,而是替你姑母挡了箭,不治而亡,因事关社稷,不便公开,便对外说是自溢而死,恰巧那之前有关于你母亲的风言风语,这才让你误会了。”
真相的得知,让芈雪骇然,想不到竟是她的好姑母间接害死了她的母亲,还害她误认仇人,害了无辜的性命。而她的好姑母,想起她这个侄女了,便招入宫去逗逗趣,不需要了便一把支开,完全不把她这个侄女当做一回事,更是在她的婚事上反反复复,以至于她蹉跎至今。
想到此处,芈雪恨得牙痒痒,她抬起凛冽的眸子,坚毅地望着芈将军,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爹,不是我们的错,是姑母的错。”
芈将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那次去青龙寺上香,是珍夫人提议的,没想到单单你姑母遭了刺客,因事关天威,又涉及珍夫人,王上才令为父掩下了此事,只是可怜了你娘,年纪轻轻就去了因此,丢下你们姐弟三个。如今,你犯了事,还不知道什么个章法,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到了下面,又如何向你娘交代?”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他眸光一闪,说道:“阿雪,若是去了廷尉府,看世安这情形,你定是讨不了好,不如为父先安排你出去躲个几年,这事只要一天没核实清楚,便一天不能结案。到时候,为父在腆着这张老脸跟你姑母说道说道,让她劝劝世安,等过了风头再将你接回来?”
“爹,我为何要躲?”
“阿雪,眼下除了躲别无他法!”
“爹,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女儿不知,在爹的心中,是姑母重要,还是女儿更为重要?”
“阿雪,你这话什么意思?”
“爹,祖父护了她许多年,你又护了她许多年,芈家对姑母仁至义尽了,我们不能为了她们母子,搭上女儿的命,甚至搭上整个芈家吧。“
芈将军眼露精光,摸了摸下颔处的胡渣,沉声道:“你想怎么做?”
芈雪站起身来,凑到芈将军耳边,小心嘀咕了几句。听到后面,芈将军脸色大变,赫然道:“可是,你祖父临终前,爹曾答应过他,只要一日手中还有兵权,就定要护好你的姑母。你姑母她,她也是为了整个芈家,才嫁给王上的,她这一生,也极为不易。为父不能答应你,做出伤害你姑母的事。”
☆、血书
“爹,你处处替她着想,可她呢?她害死了母亲,又耽误了女儿这些年,如今你竟是还要为了她,让女儿去蹲大牢?”芈雪说这话啊时候,将自个儿撇得干干净净,似是她造的那些孽全是别人逼她似的。
芈大将军终是不忍背叛亲妹,“阿雪,不论如何,我都不能随了大公子,与你姑母作对。否则,日后九泉之下,爹如何有脸见你的祖父祖母。你还是听爹的,先躲上一阵,等过了风头,我再接您回来。”
芈雪气急,“爹!你要我躲到什么时候?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若姑母一直不松口,女儿是不是得一辈子暗无天日?”
见芈将军蹙眉不语,有些为难又有些犹豫,芈雪将头靠在她爹的肩上,抽泣道:“爹,现在只有大公子能救女儿,求你救救女儿,女儿不要躲躲藏藏一辈子,要真是那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芈将军拍了拍芈雪的肩膀,哑声道:“阿雪,爹不会让你死的,我想一想,你且让我好好想一想,定会有旁的法子。”
“爹……”芈雪泪如雨下,哭泣在芈将军肩头。
正在此时,卫林自门外轻扣门扉,禀告道:“大将军,周廷尉带着衙役上门来接人了。”
芈雪抬起她泪莹莹的眸子,小声地讥嘲道:“爹,瞧见了吗,世安这是迫不及待要我死呢。她何曾把我们当做亲人?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了他们,而白白让女儿去送死吗?”
顿了顿,芈雪又道:“更何况,如今芈家军之于世安,早已是可有可无,与其这般不上不下,倒不如跟了大公子,博上一博,也好替芈家再挣个几十年的富贵。”
芈将军自是知晓她说的都是事实,于是他第一次犹豫了,他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而后沉声道:“你要爹如何做?”
毕竟,一方是渐行渐远的妹子,一方是疼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芈雪抬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道:“爹只需差人请大公子下一趟牢狱,剩下的交给女儿即可。”
芈将军叹了口气,道:“好。”
阴暗潮湿的牢狱内,芈雪端雅地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她的赏服纤尘不染,发髻显然也重新打理过了,光洁如丝,似是这昏暗的光线,污浊的环境,也丝毫影响不了她的风华。
狱卒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递来一些用的吃的,显然,芈将军已经上下打点过了。
芈雪扫了眼木窗外越来越高的日头,心道:“那人若是收到消息,想也是快来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蹬蹬蹬”的脚步声便自过道传了过来,芈雪紧闭的薄唇轻微地翘了起来。
铁链打开,吱呀一声,牢门自外推开。
芈雪睁开双眼,抬眸道:“你来了?”
“我来了。”赢机扫了眼岿然不动的芈雪,随意地落座在面前的团垫上。
他眨了眨眼,道:“你想怎么合作?”
“我芈家助你成事,事后享从龙之功。”
“可芈家军并非我所看中。”
芈雪秀眉微蹙,佯怒道:“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我虽是不稀罕芈家军,却是稀罕你,我要你做我的妻!”
芈雪别开头去,眼角落下两滴泪来,叹息道:“好。”这一声叹息,不知是感动,还是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