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眠睁开眼,看到他,虚虚笑道:“你来了。”
何长洲接过文件,状作不经意地看她两眼,口语很平淡地说:“你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可能是最近的天气闹的,”乔眠摇头轻笑,满不在乎地说:“一会热一会冷,你也要注意穿衣。”
“先顾好你自己吧。”何长洲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一步,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再与自己额头的热度比较。
这一对比下来,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乔眠看起来如此苍白。额头烫得都能烧开水了,他后退一步,脸色愠怒:“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额头有多烫?”
乔眠自己摸摸,说:“还好吧。”她的眼皮已经睁不开。它们正在激烈地打架。
“吃过药没?”何长洲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将一条小毛毯盖到她身上。
“嗯,睡觉前吃过了。”乔眠笑笑地看着盯着他手里的文件,“你应该很急,我没事,你忙你的。”
真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了工作。何长洲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文件,又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点头笑道:“好,我这就走。”
他说得咬牙切齿,思忖:乔眠,你不想见我直说,不用拿工作当借口。
乔眠心里没他这么波澜壮阔,“卧室里有件大衣,外面冷,你顺便带上。”乔眠看他穿得不多,记起前两天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大衣,在何长洲走到门口的时候,提了句。
何长洲余光往后瞥,很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拿那件大衣,乔眠恍恍惚惚地地缩紧身上的小毛毯。太累了,此时她什么都不愿去想,连动都不想动,她只想好好靠在柔软的沙发里。
没几分钟后,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随后她被轻柔地抱起,整个人犹如置于云端。一股令她安心的气息将她笼罩,她习惯性地朝发出源靠去,紧紧地抱住。
适才何长洲走到电梯门口,明明电梯门大大地敞开,他迟疑着就是不进去。窗外的雨声敲打得他心烦意乱。电梯门合上的时候,他已经打开身后的两扇大门。
行动先于意识,一时他真不知道这样的举措是喜是悲。
冲到书房的时候,乔眠已经进入无意识状态。
她总能把自己折腾得这么可怜兮兮,而何长洲觉得这样的乔眠,他总是放不下。半个多月的忙碌,换来的只是更多的思念与担忧。
如果乔眠没有打那么多通电话,发那么多条短信,何长洲想他今晚绝对不会打电话过来,以一个撇脚的工作理由,在凌晨去打搅她。
但是他看到了那些未接来电与信息,他一条条地看完,明明是很简单很寻常的问候。他离开这半个多月,他将置于一个屏蔽的状态,他屏蔽了乔眠的所有信息来源。他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工作与周遭的环境中。
可是在看到这些信息与来电的时候,他的倔强不堪一击,俨然是一场笑话。
这绝不是他最后一次认输。何长洲意识到,在他与乔眠的关系里,永远不存在平等。
他每时每刻都在低头,无时无刻都在认输。
乔眠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在家里。她环顾了一圈屋子,确认此时身处医院,最后她将目光放到一旁正看文件的何长洲。
她很自然地笑了。一个游移不定的位置终于趋于平稳。
“何长洲,”她叫他。
何长洲合上文件,放到一旁。淡淡地看着她,很不习惯地问:“好点没?”
“嗯,好了很多。”乔眠还是笑。
何长洲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太丢人了。他想,他现在在做什么,送她来医院就好了,她醒来没事,自己不应该马上转身走人吗?那么他现在在做什么?
乔眠还在笑。
她越笑,越显得脸色憔悴与苍白。
担忧了半宿的何长洲气不打一处来,离她近些,低声说:“你还笑,乔眠你知不知道你这次身体检查,多项不合格。发烧、低血糖、胃炎,抵抗力差。你怎么这么厉害,才这么几天,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你还要不要命了?”
乔眠依旧笑,反问:“现在几点?”
“四点多。”何长洲满不高兴地回答,立马又急急地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明不明白……”
他来不及把话说完,声音突然停止,目光朝下看去,乔眠抓住了他的衣摆。她的手背青筋稍显,皮肤苍白。可想而知,她这段时间真的没好好吃饭,不然,怎么时隔两年,胃炎又找上门了。
他还记得婚后第一年,乔眠胃炎的时候,他是如何地紧张。反观现在,他比两年前的那个时候,更不淡定。
这个人太能操纵他的所思所想与情绪。
“你冷吗?”乔眠问,“要不要睡会?”
这间病房还是他走后门要来的,只有一个床位,他要睡怎么也得等到回家。
“不冷,不睡。”半晌他置气道。
周遭安静得很,偶尔走廊有焦急的脚步声传来。乔眠往边上靠了靠,让出一个位置,轻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上来休息会。”
她也是醒来后,才发现她正吊着吊瓶,药水还有大半罐,看样子还有得等。何长洲整个人都稍显疲惫,衣服满是褶子。
何长洲眼神意味不明,片刻后他别过头说:“这合适吗?”
乔眠笑着回答:“我问心无愧。”而后笑笑地望着他。
这绝对是挑衅,何长洲愤愤地想,随即脱下外套,躺到空出来的位置:“我也问心无愧。”他目光直视天花板,波澜不惊地回道。
乔眠安静了一会,把被子朝他那边挪了些许,然后躺着不动。
这样的气氛委实怪异得很。
与适才回嘴的风平浪静不同,何长洲此时神经紧绷,他备受煎熬。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躺下来了?
一旁的乔眠说话了,她转头朝何长洲的方向看去:“我记得第一次我们见面就是在医院。”
她说得没错,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场乌龙,却也是他注意乔眠的开始。
“我以为你忘了。”半晌何长洲苦涩地说。
乔眠摇头,回答得平和:“这段时间总是想起。”
她语气惆怅,何长洲按捺住要朝她方向看去的冲动,他平静地问:“想起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就在何长洲以为乔眠是不是睡着了。猜测她就是一时心起开启的话题,而自己就这么天真地进入她的愁绪,落入她的陷阱。
乔眠说:“想起我们的生活。”
她说的是我们。何长洲注意到这个字眼。过往的日子里,两人谈话称呼彼此,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其余的就是第一第二人称。他几乎没从乔眠这里听到过“我们”二字。
就像现在这么静谧的一个时刻,她平和地同自己讲“我们的生活”。
何长洲又问:“什么?”
毫无头绪的两个字,换来却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听着满是压抑与克制。
何长洲不得不转了个方向,一时之间,两人面对面。
生病的人意志都很脆弱。何长洲这样安慰自己。
乔眠盯着他,看了几眼,很快默默低下头。她轻声说:“怎么就走到了离婚?”
这个问题对乔眠来说,可能暂时是无解的。何长洲不是。
她断断续续地道:“为什么你不再等等我,明明我都说我会改,为什么你能果断地把离婚协议书寄到家里。”
“何长洲,你连亲手把离婚协议书交到我手上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还要离婚?”
何长洲静静听她讲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此时生着病,他听到这些话并没有生气,相反是平静得很。
“乔眠,你是在怪我吗?”隔了些许时间,他问。
“不是,”
她压抑的声音越来越浓,她在憋着,不让自己处于全线崩溃的地步。
“近来这段时间我一直想,为什么我要在那上面签字,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跟你去办手续,如果,”她说:“如果我再坚持一会,是不是我们就走不到这个地步?”
因为哭泣,身体小幅度起伏,她额前的头发散落不少。何长洲将头发一一拂到而后,又低头凑前帮她擦拭掉泪水。
半晌他笑着说:“我们还是会走到这个地步。”
他语气满是肯定,乔眠不明白:“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