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毅然没入晶石点缀的狭小洞口,重返危机四伏的昏暗世界。
“……可你是伊诺向往、却永远不能变成的理想模样。”
拉尔修在后面看着对方消失,他的声音轻而艰涩,既像在跟自己说话,也像告诉已经那个已经离他远去的人,他们并不是毫无关系。
当何塞果断飞快地回到原处,他确信自己跟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可能只有一刻钟,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点点时间,战场已经转移。
无法并肩而行的半悬空石道上已经空无一人,有打斗的痕迹留在上面,所幸,没有血迹。何塞轻抚石头上凌厉的刀剑劈痕,看着那些断裂钩索被风吹的摇晃,木然地盯着道路外侧那幽深的漆黑。
——如果我刚才紧紧抓着弗林特的手就好了。
何塞失去了弗林特的位置,对方也同样。
一丝丝心悸如荆棘攀爬缠住他的心脏,他一拳砸向地面,向着冰冷的深渊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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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友赐名席尔瓦兄弟鹰,贝约格Beorg,意思是山。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弗林特在被他的族人追赶,他被逼入一条错综无比的隧道,隧道宽却杂乱,废弃的器材和绊脚乱石随时随地都会在他必经之路上出现,猎人兵分几路紧咬在他身后,却迟迟没有包抄,很快弗林特发现他们其实在用追逼的方式将他诱向这座山中的某处,可惜的是他现在无法得知自己具体的方位。
“何塞……”
然而弗林特的心思不在这里,不在正追赶着他的这些危险而沉默的猎人身上,他很确信方才何塞突然消失是被拉尔修带走了,他必须尽快找到他 ,从这里逃脱。
——那个吸血鬼从我面前带走了何塞。
——拉尔修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刻?
弗林特心底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这不是他真正的想法,却在让他的心脏猛烈跳动,仿佛有一股难以控制的冲动在胸腔里酝酿。
子弹破空的锐响击碎弗林特脚边的落石,他屏住呼吸瞄向自己两秒之内就会经过的一个岔道,提前矮身冲刺,双手抠住洞穴边缘的石柱强行用惯性调转身体,弗林特身后扬起一片尘土,滑进岔路之中。
这里有流动的风声,显然不是死路,他必须果断更改路线,否则被追兵牵着鼻子走的后果必定是陷入未知险境。
岔路的路况更加难走,不知前方是废弃的矿坑还是中断开发的某种设施残余,弗林特依然能感觉到身后的穷追不舍,因为子弹还在不屈不挠从他奔跑的腿间落下,这些人本来可以瞄准头颅或者目标更大的后背,但他们的目的却只是想让弗林特失去行动能力,这些人不想杀他。
博纳塞拉迄今为止的表现都是在留着弗林特的命,却要尽可能杀死何塞。
这是对天使赐予他们诅咒的仇恨?
“受难体质的诅咒跟何塞没有关系!天使从来没有背弃博纳塞拉!”弗林特的怒吼响彻甬道,但后方传来的脚步声没有丝毫凌乱,他们无动于衷,觉得毫无所谓。
过去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吗,行尸走肉般地执行任务,不问缘由,不知变通,一心期盼天使终有一天降临的拯救,在那之前,他甚至都不算是活着,辨别不了生存的意义。
无论家族在期盼君临这片土地还是得到比天使还要强大的力量,这一切值得让它的家族成员前仆后继牺牲生命,连被人哀悼和惋惜的机会都没有吗。
前方挑空的高台垂下一条铁链,弗林特两三步踏上木杆,把锈迹斑斑的铁索绕在自己手臂上腾空而起,紧接着他双膝发力一跃坠落,用身体和下坠的力量顶上追来的猎人胸膛,后者猝不及防仰倒在地,弗林特将饮羽连刀带鞘击向此人咽喉,掀开他的面具。
他对上一双没有温度的幽绿双眸,这人有博纳塞拉特有的不辨年龄的脸孔,口中溢出鲜血,仍然试图举枪射击,被弗林特一掌将手枪拍到远处。
猎人的同伴正在赶来,脚步声就在不远,然而弗林特双膝压在这个被他制住的猎人头颅两侧,居高临下,喘息着问:
“你叫什么名字。”
有闲暇去问别人的名字,这在这种紧迫的时刻下发生非常不合逻辑,但弗林特有必须要确认的事,因此他不再试图甩开他们,而是与之对话。
弗林特希望得不到任何反馈,这样他就能下定决心跟这些他昔日的族人刀刃相向——虽然他早已这么做了、杀死过他的同胞,可是当他跟何塞推测出背负博纳塞拉之名的猎人们对他们的伤害很可能是被人操纵的结果,这些人如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是魔法、血魔法或者类魔法的操控,那就去找能够解除或反制的方法,如果是药物的作用,那就配制解药,他们这样冒险穿过鹰空山而不是去走关隘就是怀着这一目的——山底的二号分析机能为他们找来必要的资料,他们不仅是在摆脱危险,也是想让尼奥那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弗林特已经愿意相信,即使是再冷血的猎人都一定存在感情,对父母、孩子、伴侣或是兄弟姐妹,一道咒语或是一剂药物不可能把它们全都磨灭。
是不是被谁控制,只要从行为和语言上就能窥见一二。
“布兰佐·博纳塞拉,你不记得我了么,弗林特。”
布兰佐,大导师之一,弗林特幼时曾教授过他学习射击。
弗林特没有想到对方还能够正常对话,他晃了下神,但没有忘记剩下那些即将到来的猎人,因此他语速飞快地道:“谁给你们的命令追杀我跟何塞·伊诺?”
“族长和长老们一致的命令,你背叛了,弗林特,你还记得自己是博纳塞拉未来的族长吗?何塞·伊诺蛊惑了你,你被吸血鬼迷惑了,你本来应该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你竟然会被那些恶魔的后裔迷惑。”
猎人的回答带着不容怀疑的感情/色彩,弗林特想从中辨别出这是否是事先编排好的台词,然而遗憾的是,这番话出自于布兰佐的内心。
家族上层还是在用虚无缥缈的谎言来让所有人卖命。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都被他骗了!被长老!被埃德蒙·博纳塞拉!诅咒跟天使毫无关系,而你们在与自己的创造者为敌!”
布兰佐眼中映出弗林特的愤怒,他麻木而平静地问:“你怎么证明?”
弗林特默声。
“如果你有证据证明他们是错的,长老和族长是错的,为什么不拿着证据站出来,而是逃走呢?”
布兰佐的表情已经变得冷酷,“混杂了外族的血果然没能让你成为一个纯粹的博纳塞拉,我们都对你很失望,弗林特。”
这些人明明从弗林特幼时就在用异样的目光窥探至今,他从未受到过理解跟关注,他们只会命令弗林特依照他们的要求在命定的轨道上前进,只要偏离一点航向,就用失望和惩罚来磨灭他反抗的意志。
他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爬出那个冰冷彻骨的牢笼的,而他们,时至今日依然不去关注密督因诡秘背后的真相,陈旧又腐朽,配不上神匠最完美的作品之名。
弗林特紧紧捏着刀鞘,压低声音,“你们知道我在哪。”
“我们知道。”
“通过什么方法!”
布兰佐眨了下眼,空洞地盯着他,重复着,“你知道这件事毫无意义。我们知道你在哪里,弗林特。你逃不掉。”
家族的意义,他早就不屑于遵从了。
“你们绝不会得逞。”
弗林特已经没有时间跟他辩驳,他不得不用刀鞘敲晕布兰佐,在猎人的同伴到来前,他在弥漫的尘土间再度没入黑暗。
“您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灰堡的藏书室,米迦尔维持捧着古书的姿势待了好久,直到他手臂已经酸痛到引起自己痛苦的注意,他才回过神把书放下,没有翻开一页。
“哪件事?”教宗把仓鼠还给学者,这只小动物像是终于逃脱讨厌的人的钳制,跑得很快,一下就钻进米迦尔的衣服里没了影。
“您要把整个博纳塞拉家族的异常交给何塞和弗林特区区两个人处理。”
尤斯塔斯整整自己的衣袍,没有悲喜地道:“是的。”
年轻的诺兰学者深深吸了口气,低着头,眼睛瞄向古书上即便竭力保存但也即将朽烂的布制封皮,他缓缓开口:“您知道博纳塞拉是多可怕的存在,而他们却‘只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