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靳屿显然是对以后没有打算的人。

他跟叶濛不同,叶濛的得过且过至少还知道给自己留点养老钱。他纯粹只是活着。

他用最散漫、不屑一顾的态度在警告叶濛,他就是一滩烂泥,别试图接近他。可叶濛呢,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披星戴月的英雄,从不怕淤泥溅身。哪怕你是再沉重、再肮脏的污浊,只要是她喜欢的,她都会低下身,把手伸向你。

“我以前小时候啊,”叶濛忽然自顾自说,“下雨天最喜欢踩水坑,我妈不让我踩,说脏。别的小朋友都避着走。我偏喜欢把自己溅得脏脏的,就会觉得,别人不敢接近我,不是因为我哪里没做好,而是因为这泥水。”

叶濛转头看李靳屿,见他仍是盯着窗外,耳钉闪着,半开玩笑地说:“你要不要跟我结婚呀,我的财产分你一半啊。我有一百万,本来是准备在北京买房子的首付钱,反正现在我也不准备回去了。你可以拿五十万给乔麦麦还债,剩下的钱都给你奶奶治病呗。”

李靳屿当下觉得这女人应该是疯了。

叶濛不用瞧他表情都知道他会说什么,立马解释说:“你别误会,我不是什么痴情变态,也没那么喜欢你,我就是烦透了我奶奶到处给我相亲,找的男人还一个比一个老。就当我垂涎你美色吧。你放心,尽管我还没那么喜欢你,但我很宠我男朋友的,不信你问方雅恩。”

这番话听得司机都潸然泪下,感动得涕泗横流,忍不住结结巴巴地张开嘴劝:“姑……姑娘,要……要不你考虑下我儿子……”

李靳屿噗嗤一笑,眼中仿佛有落星,侧头瞧她时嘴角还扬着。

叶濛心想,这人眼睛里的小鹿会挠人。

李靳屿下了车,刚甩上车门,随之又听见嘭一声,叶濛也跟着下来了。酒吧门外有条狭窄的田间小路,李靳屿抄兜往里走,184的身高,一身黑色工装风,脚上一双匡威,很随性。表情又恢复了嘲谤:“你下来干嘛?我说了我不结婚。你要想玩玩,随时找我。如果圣母病发作想扶贫,就离我远点。”

叶濛小碎步跟上,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点开某软件,咬着指甲一本正经地搜罗了起来:“行吧,等你唱完歌,咱们找个酒店?”

他脚步微微一顿,没回头,高大的背影立在一旁的路灯下,晚风徐徐刮过,掀翻了盖在马路边的树叶,露出了一只颤颤巍巍连壳都没有的小蜗牛,李靳屿低头盯着看了会儿,随即起步离开,丢下一句,“行。”

李靳屿一进门,那条今天挂着6号牌的小黄狗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扒拉着李靳屿那异于常人的长腿,一蹬一蹬似乎要他抱。李靳屿啧啧两声,表情有点嫌弃地揉它下巴,“不抱,多少天没洗澡了你。”

“你都多少天没来了,它想你了呗。”服务员笑眯眯地端着两个还插着柠檬片的酒杯过来,放在门口的吧台上,又说,“小屿哥你嗓子好了呀?”

小黄大概是太兴奋,围着他就是一通尿。李靳屿无奈地嗯了声,“这狗怎么回事?尿失禁?”

“看到你太激动了呗,它太喜欢你了,”服务员解释说,“不过我听你嗓子好像还有点问题,等会给你弄杯菊花茶,今晚人不会太多,你随便唱两首算了。”

话音刚落,叶濛晃晃悠悠从后面走进来,服务员立马堆出标志性的职业微笑,“呀,小屿哥的小粉丝也来啦,正好,小屿哥今晚也在,等会让他多唱几首助助兴。”

李靳屿:“……”

酒吧人不多,叶濛点了杯莫吉托,她盯着酒杯中轻轻晃荡的翠绿薄荷叶,感觉像极了李靳屿,看着干干净净,冷冷淡淡,一尝入嘴,说不出的刺激。

舞池灯灭,五彩灯不再散发着萎靡的光,舞池中央一束白灯猝然打下来。

叶濛其实还没正儿八经听过李靳屿唱歌,他干什么都一副调调,整个人漫不经心地坐在舞池中的高脚椅上,一只脚勾着,一只脚松松地抵在地上。

像什么呢?

叶濛突然想起来,他像勾恺,她的前富家小开老板。他身上的气质,坐姿,都跟勾恺差不多。他腰背其实很直,不是那种刻意地挺拔,他或许只是随便一坐,就直。李靳屿虽然说自己烂到泥里了,可他比勾恺更像富家小开。

他唱的是《大眠》——

“都快忘了怎样恋一个爱,我被虚度了的青春,也许还能活过来,说心疼我的更应该明白,我当然会沉醉个痛快……”

他声音很好听,干净清冽,充盈满耳,一字一字烫着她。

叶濛盯着他。

这时,服务员端着小盘托,弓腰在她耳旁说,“叶小姐,这是小屿哥给您点的酒。”

叶濛蓦然抬头,一杯红艳得像火烈鸟的酒,被轻轻放在她面前。

“什么酒?”

“小屿哥说,”服务员原封不动一字一句重复,“Four,Loko.在中国还有个别称,叫失身酒。”

第10章

Four Loko,四洛克。

美国的网红酒,常年混迹酒吧这种声色场所的男女基本都知道。一般请你喝这种酒的多半是想睡你。其实这酒的酒精度数不高,只有十二度。但口感是果酒,所以很容易下口,连喝几杯都没问题。这是国外渣男专门用来哄骗小女孩一夜情用的。

叶濛不太混酒吧,也没出过国。对这种酒了解不太深。

这么一看,李靳屿全然是个情场老手,如此深谙国内外渣男泡妞套路。叶濛心想,如果他要是正儿八经追一个女孩子,估计没人能招架住。

叶濛坐在舞池外的沙发上,等他唱完。李靳屿下台时,音乐已经换成DJ舞曲,白追光灯揿灭,五彩灯球缓缓在头顶打着旋,整个昏暗的酒吧如同包裹在一个五光十色的糖果壳里,所有人一窝蜂涌进舞池中央,开始昏天暗地的群魔乱舞。

十分钟后是乐队表演,李靳屿收好吉他挎在肩上,站在舞池边上跟乐队主唱不知在聊什么,大多是主唱在说,他静静在听,时不时笑下。两人聊着,主唱的目光突然朝叶濛这边看来,李靳屿也顺着他的视线瞧过来,很快就别开,跟他笑着轻摇了下头。主唱露出略微诧异的表情。

舞池中突然出来两个姑娘面容羞赧地朝他们走去。主唱叼着根烟,笑眯眯地不知道问了句什么,两个姑娘低着头,局促就差把脑袋埋进衣服里。最后还是大着胆子不知道问了句什么。

李靳屿一声不吭,掏出手机给她们扫。

原来是加微信。

李靳屿算不上是这里的专业歌手,他唱歌呢,也就还算好听,音准很准,至少算是有音乐细胞的,但多余的技巧和情感都没有,纯粹唱歌,唱的歌进不到人心里去,但是至少长到人心坎里去了,酒吧常客隔三岔五便询问他的消息,老板便一三五日邀他过来驻场。

这边加完,主唱摩拳擦掌准备上台,舞台灯光适时暗下来,舞池里的男女像一根根稻草杆子形形绰绰插在舞池中央,隔着一片虚晃晃的人海,叶濛看见李靳屿斜背着他那把大吉他,忽然在昏昧的光源中,转过头来,好像断定她便在看他似的,冲她勾了勾手,也不等她回应,直接转身从后门过道走了。

叶濛一口气将桌上的酒喝完,才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李靳屿靠在酒吧后巷的垃圾桶边上等她,嘴里嚼了颗奶糖,见她出来,才将手上的糖纸揉做团朝垃圾桶里一丢,笑着问她:“去哪?酒店?”

不知是那酒的作用,还是她心跳真的快,砰砰砰仿佛就砸她的胸口,

叶濛发现事情其实已经偏离了她一开始的想法。

手机在口袋中震个不停,应该是方雅恩的。刚刚他在唱歌,她俩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发微信聊。

叶濛掏出来看了眼,一连串十几条弹屏。

Fang:你说李靳屿有抑郁症?

Fang:濛濛,我知道你对你妈妈的死很介怀,但是你妈妈确实是自杀的,就算她死前真的给你打过电话,可当年的尸检报告和所有鉴定结果都只能证明你妈妈是自杀。

Fang:我能理解你对李靳屿的同情怜悯,但我劝你真的别碰他,你也说他一看就没有接受的正规治疗,或许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抑郁症。

Fang:你说他跟你妈妈当时的状态很像,那你自己知道吗?你究竟是见色起意、真的想帮他,还是想通过他了解你妈妈当时的病情是否有法医说的那么严重?如果是后者,那你就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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