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茗虽好酒,但他作为一个商人,一个能够把茶馆开向全国的成功的商人,理应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明明可以提更实际有用的要求,为何偏偏要这几坛酒?
“世子可是在掂量我为何非要这几坛酒?”尤茗对上舒乾的视线,目光诚挚。
舒乾点头:“对啊,尤兄为何非要这几坛不值钱的酒啊?”
“以世子的聪明才智,应该知道答案才对。”
舒乾摇头:“不,聪明的我并不知道。”
尤茗见舒乾并无佯装之意,便知这不知道,并不是筐他的意思,而是真的忘了。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着大雪的寒冬。那时的尤茗,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贼。他跟着师父劫富济贫,偷鸡摸狗。
那一日,大雪覆盖了上京城。雪是那样无暇,让人不忍心用肮脏的足迹玷污了它。尤茗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他随便挑了一个气派人家的庭院,坐在院墙上,看茫茫大雪染白整个世界。
院内,一位小公子献宝似的,指着排成一行的三坛酒,对衣冠楚楚的中年人道:“爹,你看,这是我今日酿的酒。用冬至后第一场雪水,优良育种的唉麻糯米,和我独家秘制的酒曲酿造而成。我给它取名叫‘雪染’。”
尤茗想,名字倒是好听,不过味道,想来一个小孩儿酿的过家家酒,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小公子继续道:“我们把它埋在这桃花树下,等来年开春,喝酒赏花可好?”
中年人摸摸小公子的头,提议道:“我儿未及冠,如何能喝这么多酒?不妨多埋一些时日,让酒味更悠,入口更棉柔。”
“那我多埋些时日。”小公子仰起头道:“不如,不如等我成亲之时,把它挖出来,与妻共饮。”
墙上的尤茗嗤笑:一个小屁孩儿,想法倒挺多。
中年人只是慈爱地拍拍小公子的头顶,面露深思之色,并不言语。
尤茗看到小公子找来铁锹开始挖坑埋酒,觉得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继续看随风飞舞的雪花有趣。
中年人大概和尤茗的想法一样,觉得孩童玩闹无趣,在原地站了会儿,就离开了。
尤茗看雪看得入迷。他想,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纯白高洁又美丽的东西。他伸出棉袍下的手,企图去接那空中摇曳的一抹白。
雪入掌心的一瞬间,融化成一小摊水。
尤茗看着那一滩水,悲从中来。雪花啊雪花,你也觉得我不配接住你吗?
“唉!”
一声叹息入耳。
是谁听到了他心底的悲伤吗?尤茗想,他的目光也由掌心移至空中,四下搜寻声音的来源。
“唉!”
又是一声叹息。
尤茗循着叹息声,找到了始作俑者。
那高门大院里的小公子,此时正低头看着埋好的酒,愁眉不展,连叹不止。
“为什么爹他总是排斥我娶媳妇儿的事情呢?难道他怕我有媳妇儿之后,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照顾吗?唉,大人的居安思危想法真是难以理解。”
尤茗不禁嗤笑出声。所幸那日风大,那轻飘飘的一声笑,被风吹散了,没能入小公子的耳。
现在的小孩儿,已经在考虑家庭关系了吗?尤茗想,他这么大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想的是如何不饿死,如何不受欺负,如何见到明天的晨光。
那日,尤茗在高墙之上待了许久。
结果就是成功把自己冻病了,高烧了三天三夜方才转好。
也是自那日起,尤茗对那埋在桃花树下的三坛酒产生了执念。他是个贼,惦记上的东西大都能偷到手,尤其是这种无关大雅的小物件儿,偷了也便偷了,不违反他窃道。可也不知为何,每每路过那里时,想到的不是如何偷走那三坛酒,而是小公子当日被冻得发红的脸庞,在雪白狐毛的掩映下,愈发可爱。
直至尤茗盗贼生涯结束,宣布金盆洗手之时,那三坛子酒,依旧好好地埋藏在桃花树下。
第21章
尤茗从回忆里回神,见舒乾正一脸兴味盎然地瞧着他,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罢了,不记得就算了。你只说成不成交!”
“成交!”舒乾答应得十分爽快。
“不怕我给出的线索不值这三坛酒吗?”
“我害怕极了。”舒乾双手抱胸做害怕状,神色却一点儿没见瑟缩,“不过我怕的是这三坛酒,不值得尤兄拿线索来交换。”
舒乾的反应逗笑了尤茗,他无奈道:“你啊你,我说值得那便是值得的。”
见舒乾杯中的茶去了大半,他拿起紫砂茶壶给舒乾添了些茶,方才道:“我虽不问道上的事儿,可架不住道上的事儿找上门来。前些日子,一位道上兄弟来我这里喝茶,说他们有意向选出新一轮的盗贼头目,也就是盗神一职。”
舒乾喝着茶,安静的听着。
尤茗接着说:“古往今来,这盗神一职,除却不盗正当财物之外,便是这盗窃能力该出神入化,能盗他人盗不得之物,方才得以服众。”
“他们用偷盗传国玉玺作为担任盗神的试炼。”舒乾觉察出尤茗的意思,得出推论的一瞬间便产生了疑问,“你们盗贼组织的训诫,第一条不就是只盗不义之财,不窃正当财物吗?”
“世子觉得传国玉玺算正当财物吗?”尤茗一脸揶揄,反问道。
舒乾但笑不语,递给尤茗一个的眼神,示意他收敛一点。
传国玉玺是本朝的开国皇帝,也就是舒乾的爷爷,从前朝帝王的手中夺来的。抢夺来的东西是正当的吗?当然不正当。可是为了黎民百姓而抢夺,是否为正当正义。这与善意的谎言一样,其本质无非是在坏事前加个正义的定语,讨论能否改变坏事为坏的本质。
理论上是不能改变坏事坏的本质,但现实情况往往复杂,不能一概而论。
尤茗接收到眼神,不再讨论传国玉玺是否属于正当财物的话题,继续之前的故事。
“数月前,组织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接到了一封匿名战书。战书的内容是,若想谋得盗神一职,不妨比试比试,看谁能偷得传国玉玺。”
舒乾问:“盗贼组织的人向来谨慎,不至于因为一封不明不白的匿名信就热血上头,去偷宫里的物件儿了吧?”
尤茗回他:“一般而言,确实不会如此。但这是选举盗神的关键时期,各方盗友都提着十分的精神,生怕翻车。此时还大胆将这些匿名信送到盗贼们眼皮底下,并且神不知鬼不觉,没被任何人发现,这无疑是往众盗友脸上扇巴掌,是在嘲讽他们的偷盗技能。”
“加入盗贼组织的,大多都是性情中人,谨慎却依旧有一腔热血,尤其在他们坚守的偷盗方面。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专业技能比别人差,这个递匿名战书之人,正是对这一点把握得十分精准。”
“不过传国玉玺终究是宫中之物,组织立世之道便是尽量避免跟皇权发生冲突。故而虽然盗贼组织里想当盗神的人不少,但敢于应战的,却也寥寥无几。相比较冒险去偷传国玉玺,组织更希望能找到这个人,查明身份和来意。”
尤茗说得口干舌燥,他喝茶的间隙,舒乾补充道:“确实,如果想要的是盗神之位,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提出挑战,不必鬼鬼祟祟去下匿名战书。此人可以总结为八个字:身份可疑,来意不明。”
“对。”尤茗放下茶杯道:“所以这封战书的目的,大概是吸引盗贼组织众人去偷盗传国玉玺,亦或者是通过这件事情,来混淆视听,达到其他的目的。”
“这就是我目前了解到的全部信息。”尤茗总结陈词。
舒乾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思考道:“不是说有几个人应战去偷传国玉玺了吗?有结果吗?”
尤茗摊手,表示没有。
舒乾料到是这样的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尤茗笑问道。他自己都没太捋明白。
“第一,”舒乾伸出一根手指。纤纤玉手,节骨分明,如上好的白瓷,又如挺拔的细竹。“传国玉玺失窃极有可能与那封匿名战书有关。”
“第二,”舒乾加了一根手指,“盗贼组织也在寻找下匿名战书之人。”
“这第三嘛,”舒乾收回伸出的两根手指,握拳作揖:“第三就是尤兄对盗贼组织的情况比较了解,我需要内部情报的时候可以找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