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开始变得喜怒无常,甚至对着虚空说话,吓坏了府里的人。
时间长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督主大人思念亡妻的缘故。墨念也习惯了,开始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墨念觉得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去,但每到这一天,深深的无力感让她意识到,秦逸的每一天,都在折磨着他自己。
他一面紧紧握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希望,一面苦苦煎熬得活着。
墨念跪在地上,俯身虚环住他,不小心碰到那罐子。
白玉罐砰得炸开,虽然自己变成了孤魂,但胆子依旧小得可怜的墨念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她有些相信那僧人的话了。
毕竟秦逸一脸呆愣看着自己的样子实在太刺激了。
墨念试着挥了挥手,“督主大人?”
这样的幻觉从来没有过。
秦逸想要抓住她的手,也只是徒劳。
“你真的能看见我…”
“夫人能不能告诉我,如何留住这幻觉?”秦逸笑得凄惨。
墨念不敢告诉他什么。若是第二天他又看不见自己,告诉他也只会让他更难受。
她认真当了他一晚上的幻觉,在他连着几天都能看见自己时,沉着不下去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次的幻觉时间很长?”墨念试探地问他。
“若不是触碰不到你,我都要以为这一切是真的。”
“其实,这不是幻觉。”墨念将事情的始末捡了些重要的告诉了他。
秦逸艰难地从她的话里明白了关于她,他从不曾知道的事。
原来她一开始对自己有别于他人的行为举止,是因为她来自异世。
她竟是因为死亡才来到自己身边。
秦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心疼她原来遭遇过那样的绝境,愤怒地府的草菅人命,欣喜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也害怕知道她被自己强留下的想法。
“你是被我请的高僧做法留下的,若是你想离开……”秦逸根本不敢再继续说。
“我是自己留下的,哪里是他能说困住就困住的。”墨念及时止了他乱想的念头,“我原本是不信他的,没想到他真的有几分厉害,竟能让你看见我。”
“早知如此,我当时就打破这罐子了。”
“你都看见了?”秦逸难以呼吸。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他火葬,也没有埋怨他。
这更让他难受。
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看见她,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恩。”墨念点头,“督主大人,你怎么总是那么傻呀?”她想拂去他眼里的哀痛,手仍旧穿了过去。
“我现在,只剩下一副魂魄,再也不能挽夫君的手了。”
秦逸执拗地看着她,“那么你还会陪着我吗?”
“会。”自己哪里也去不了,也不想去。
“一辈子?”
“一辈子。”墨念虽然不知道魂魄可以存在人世多久,但只要她在,就一定不会离开他。
秦逸笑了,“足够了。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只要你在我身边。”
卯一觉得主子有什么不一样了。
还是对着虚空说话,吃食备两份,每天念话本。
但笑容变多了,呆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卯一起初以为主子病了,请了太医也没查出什么,主子的身体反而更好了。
算了,不论主子在做什么,只要无事就好。卯一心中苦涩。自夫人走后,督主如同疯魔一般,如今这样,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夫君要不要出去走走?老是闷在房间里,会被别人误会的。”墨念指着站在院子里一脸愁云的卯一。
“夫人只看着我不好吗?”秦逸往窗外淡淡瞥了一眼,随即眼神委屈地向她控诉。
督主大人越来越黏人了。不,应该是黏鬼。
“都说孤魂野鬼会吸取人的精气,”墨念叹了口气,“督主大人总是与我待在一起,我其实,很害怕。”
“胡说。你是我的夫人,怎么能和外面那些相提并论。”秦逸少有的对她生气,又很快柔和下来,“没有你,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可好?”他虚握住她的手。
墨念含泪笑着答应。
一人一魂携手相伴,又一个二十年。
东厂督主于五十九岁病逝。
卯一遵循主子的遗愿,焚烧尸身,将他与督主夫人葬在一起。
墨念只觉得二十年太短,太快。
头发花白,已无力气的秦逸躺在床上,朝她努力笑着。
“我们下辈子,一定会再遇到。夫人,到时你可不许喜欢别人,乖乖等着我来找你。”
墨念哭哑了嗓子,竭力想要抓住他的手。
秦逸咽了气。
她的魂魄逐渐开始变得透明,一点点消失。
她等到不他了。
无法再像第一次见面,他拦住她,问她往哪儿去。
督主大人,其实墨念一开始,就是在朝着你的方向走呀。
一直如此。
第12章 番外二
卯一是被主子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那个时候主子还不是东厂督主,只是个总管太监。
当时的他,干枯瘦小,只有性子奇犟,任人贩子打骂,一声不吭。
许是主子瞧上了他这点,将自己带了回去。
在主子成为东厂督主之前,自己是没有名字的。
主子也很少和自己说话。
他每日能吃饱饭,不用挨打,觉得这日子足够好了。
直到主子开始训练自己。
他才知道,主子根本不是一时善心收留了他,而是要将自己培养成他最后保命的符。
他每日寅时起,子时背着一身伤趴在柴房里。
主子仍是不满意,一次甚至饿了他三天,每天准时用盐水浇醒他。
他有时会觉得,若当时自己没被救,就不用受这样的折磨了。
自己又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当看到面无表情的主子跪在地上,对着宰相的三岁世子磕头磕到满脸血污,也不能停时,他才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但却有没来由的恶意欺侮。
主子既是自己的恩人,也从不曾真的要他的性命。
他又怎能安于一隅?
他成了主子手中一把的暗剑。
锋利,死忠。
主子也得偿所愿,登上了东厂督主的位子。
他终于有了名字。
卯一,带着破晓之意。
主子,也成了皇上手中最锐利好使的刀,朝臣眼中最碍眼惧怕的存在。
明明算得上位极人臣,活的却更累了。
主子成了百姓口中暴虐成性、滥杀无辜的代称。
卯一以为人人如此认为,直到在暗处看见了墨念。
就连自己听到那墨二小姐夸赞主子的话,也有些想笑。
睁眼说瞎话,也做得太明显了。
也许是主子那天心情不错,没与墨二小姐计较。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主子却越来越在意这个人。
卯一没觉得墨念比别家小姐还要特别好看,或是有才华,唯一不同的,便是连他都能看出来,她看主子时的眼神,没有其他人有的惶恐,厌恶。
主子去了墨府,后来又叫自己守在她院子里。
卯一发现这个墨小姐不是一般的懒怠,唯独对主子格外上心和努力。
他看她捧着主子的衣服傻笑,为主子缝香囊,针脚笨拙,不小心戳到指尖几次,又试着翻围墙出府,摔了几次作罢。
墨二小姐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却和主子看起来格外般配。
当主子表明了心意,他便将墨二小姐也当了半个主子待。
自己成了两人的传信鸽子。
墨二小姐像极了满口酸话的秀才,而主子倒是个口是心非的穷苦女儿家。
他好几次看见主子红透的耳朵。
可老天似乎不愿意让主子好过,偏让墨二小姐病了。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重复机械地完成命令,许久没染上血的双手,让卯一有些怔愣。
这才是他该做的事,又好像不是。
主子终于将墨二小姐娶回家,督主府有了位沉睡的女主人。
主子不放心别人,对夫人事事亲力亲为。
卯一第一次看见主子哭,觉得陌生又奇怪。
他心里隐隐开始希望夫人快些醒来。
后来主子离京北上,夫人真的醒了过来。
她要去找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