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恋爱——我&小健(17)

后来小健仍旧不动声色地去了学校,甚至去了图书馆。图书馆里一派雪亮雪亮的灯,在那么亮的灯光下人显得无比渺小,连影子都羞眉臊眼的缩成了一团。小健去期刊部借杂志,他向那位慈眉善目的女管理员伸过手去,这是在夏天,小健只穿着单薄的方格衬衣,他伸过手去,小健说他感到自己的动作很有力量,简直可以用“遒劲有力”来形容,同时他听到一种滴滴嗒嗒的声音,这使他想起他小时候经常在雨天里坐在门坎上静静看雨水落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白色水花,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那时候,下雨就是寂寞的同义词,而如果寂寞能发出声音的话,那就是一种零零碎碎稀稀落落的嘀嗒声。可那个慈眉善目的管理员却变了脸色,她无声地张大了嘴巴,这时候小健说他感到从他的脚下忽然裂开了一道大缝,发出蓝色丝绒一样温暖光滑的光,象一张动物的皮毛。同时,小健说,他感到自己很优雅地,异常缓慢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就简单多了,我们尽可以三言两语地交待完毕。

小健说他倒了下去。如果是在电影上出现这一幕地话,那么下一个场景就该是主人公在医院里醒来,镜头对准了他那张憔悴浮肿的脸,然后他心神恍惚气息微弱地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在哪儿?很遗憾小健并没有干的这么精彩。小健说自始至终他保持着无比的清醒,他觉得当时他的脑袋就象一张刮刮作响的簇新白纸,上面还整整齐齐地印满了铅字,什么事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你想糊涂都犯难。旁边有几个热心肠的同学们跑了过来,然后小健在前呼后拥之下被送到了校医院。接待小健的是个三十多岁脸色黄腊腊的女大夫,小健在身心都在沽沽流血之余也没忘了注意到那女大夫的左耳根长了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痦子。那女医生先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后来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因为小健只是受了皮伤,并没有割到动脉,小健看见她满脸惋惜,而且还不由自主地摇了两下头。

小健说自从进了医院他才开始感觉到疼痛来,于是他在痛苦之余努力反醒,并且最终搞清楚,原来死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你不能用儿戏的态度去对待它,这是一场非常重大的仪式,礼节浩繁,必须按步就班,一丝不苟。象小健这样意气用事的做法是行不通的。于是小健说,就在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他绝对不会再这样莽撞地去死,确切说他再也不主动地英勇就义了,即使到了不得不死的那一天他也要慢慢地,非常体面得死。

然后小健就匆匆忙忙地毕业了。毕业之前他还见过毛孩数次,处在同一个小学校里,除非你死了,或者被学校开除了,否则地话你很难不见面。但用小健的话来说就是事过境迁今非昔比,毛孩对他来说只是陌路,他是辗转在病榻之上才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等他想明白了时他觉得从今往后没有什么人可以能再伤害他了,他想他应该算是久经考验的一名战士了,因此坚强、柔韧,最关键的是开始没心没肺起来,这是不被人伤害的首要条件。

总之,小健说,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名哲人,头脑深刻、犀利,一针下去就能滋滋地往外冒血。等到这时候,小健也已经从那个民风淳厚的西北小城回来了,他回到了这座他从小就生长于斯的城市,每一条街道都能勾起他某段缠绵绯侧的往事,后来小健说,他想起了我。

小健说,实际上他躺在医院的床上时就开始想起了我。他在嘴里念着我的名字,就象一道橙红色的光,“唰”地一下映亮了他苍白的脸。这道光照射在黑色的记忆时空里,就象在回忆的身体中央深深地掏了一个洞。小健在这个洞前逡巡徘徊探头探脑,于是从前的那些纷纭往事象某些活蹦乱跳的小昆虫一样从洞中纷纷出笼,钻进了小健此时正空空荡荡的胸膛和大脑,小健说,他开始了类似老牛反刍一样的缅怀运动。

后来小健说,他听到了我将要结婚的消息。他说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一刹,他的心象金鱼的尾巴一样非常有韵律地,优美地一甩,差点甩出了他的胸膛。小健说,在他心目中,他一直都以为我是个正直的人,而我作为一个男同性恋者还要跟个女人结婚,这无疑会抹杀我正直的人品,为了保持我在小健心目中正直的形象,小健说,他不得不丢开自己的面子卸下思想上的包袱,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守侯在我的楼下,远远地看见我的黑影笨拙地渐渐走近并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于是小健对我说:

你不能与那个叫孙小梅的女人结婚。

第17章

小健说我不能与孙小梅结婚,我想这要是让孙小梅听见后非得跟小健拼命不可。我们坐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房间里(这都是孙小梅的功劳),确切地说我们坐在床上,身下是蓝地上洒满小白花的床单。小健说,他在那些自我反醒的日子里想到,实际上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全心全意毫无条件地对他好,当然这个人就是我。想起这一点他就心如刀割。他很想来找我,但是没有,他本来不想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可他不能容忍我将要跟女人结婚的这样一种行为,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堕落,但他又不忍心看着我堕落,虽然小健不是佛教徙,可是也知道佛祖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故事,于是小健就怀着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想法,用自己的身体来拯救我那堕落的灵魂来了。

小健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不如我们从头开始。

《春光乍泄》里何宝荣经常这样对黎耀辉说,不如我们从头开始,黎耀辉说这句话很有杀伤力。我不知道小健是不是看了这片子受了启发。但我承认一点,他的这句话对我来说杀伤力同样很大,杀得我几乎可算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从、头、开、始。

这四个字就象是一种强烈的超电波从我左耳朵钻进去然后从我的右耳朵出来,所到之处都发出了蓝莹莹的火花。

但是从头开始究竟是什么意思?

开始的是友情,还是爱情?是性交,还是做爱?

我必须说我的心里充满了种种的疑虑,可在那时我无法提出来,因为这是大煞风景的一件事,所以我保持了温柔的沉默。然后,我开始亲吻小健的嘴唇,解开了小健的衣服,尽管我们就坐在床上,我们还是进一步地上了床。

第18章

我对孙小梅说我不能与她结婚。原因有很多,多得无法说清楚,所以用不着解释,只需告诉她一个事实就足矣。我向她提出了两条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意见一,所有为结婚而买的,比如,电视机冰箱空调音响一张床一对沙发两个水晶花瓶三幅假冒伪劣的世界名画,等等,另外,我还可以在金钱上赔偿她,以弥补她的损失,如果她有的话。

第二,在对外界宣布时,她可以说是她甩掉了我,换句话说,她主动地瞧我不上了,这对一个人的面子似乎会有帮助。

孙小梅女士不出所料地勃然大怒起来。在她的话语中,我开始时不是个人,渐渐到了最后连东西也算不上了,一时间到底该怎样准确地称谓我自己倒成了颇为犯难的一件事。那么我就该算是人与东西之间的某个玩意了,无疑是种低等的生物。那么既然作为一种低等的生物我就该三缄其口,无论孙小梅说什么。这个过程比较长,因为孙小梅说的很多,时间也不短,而且也不是一下子就说完了,而是一次次地没完没了,后来不仅她自己说,她的家人也凑进来插一腿,然后我的父母也耐不住寂寞地杀过来想要施展施展自己的口才。那一段时间毫无疑问是我的耳朵一生中最为黑暗的日子,长夜难明,见不到曙光。

但我们都知道: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答案是:不远了,近着哩!

孙小梅把我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搜刮跑了,恨不得连墙纸都要揭下来带走。走地时候尽管她很气愤,可还是没忘了告诉我一声:我不是人。我也不是个东西。最后还顺手牵羊地大力抚摸了我的脸颊一下,作为我们相交一场的纪念。

这件事当然并不如我写得那样简单,好象几句话就过去了,可我也不想再多说。就象大地震过去以后还会有微弱的地震要来,这件事的余波如果要写的话也要耗费掉不少唇舌,但我已经很累了……总之,我与孙小梅女士的关系到此就算是完全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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