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71)

作者:流凰千度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这下倒好,出去一趟,火更旺了。

燕燎中规中矩的“喔”了一声,转头睨他:“要把衣服脱下来烤一烤吗?”

吴亥几乎是阴戾地瞪向燕燎的。

但才一转头,火光中燕燎匀称的肌理上,视线看到的是刀疤剑痕,触目惊心……

吴亥:“……”

在他身体里翻滚着的无处倾泻的火焰,蓦地被燕燎心口一道长长的刀疤狠狠往下一压。

这道疤吴亥尤其熟悉。因为他也曾在燕世子身上留下过类似这样的一条疤,就连长度都和这道无比接近。

但绝不会是这道。

隔了七八年,自己曾经留下的那道疤,肯定早就淡得褪成了肤色。

在漠北,人人称奉燕世子为战神,传颂他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的神话。原来,不败的神话不过是用一道道伤疤换回来的。

这些伤疤或大或小,随性的分散的落在皮肤上…倒是没有看到有什么新伤,只是身形瘦削了不少。这两年,燕世子想必没有轻松过。

吴亥强迫自己把视线从燕燎身上撕开。

燕燎忽然开口了:“吴亥,你怕疼吗?”

从刚才起,吴亥就一直在看自己身上的疤痕。

吴亥垂下眼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燕燎扯起嘴角,低声说:“你怕疼。以前每次我揍你,你都疼得几欲哭出来,可你偏偏又没有一次真正掉下过眼泪、也没有一次真的哭出过声。”

这也是为什么燕燎对吴亥的厌恶是一阵一阵的。

每当燕燎看到吴亥的软弱时,就恨不得杀了他,可每当看到吴亥的坚韧骨气时,又会矛盾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十年一晃而过,浮云苍狗。前世今生,孽缘像是一道斩不断的线,没有理由地把燕燎和吴亥连在一起。

且,这道线丝毫不讲道理,它不允许燕燎伤害吴亥。

燕燎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所以雷霆震怒过,所以百般刁难过,如今…他却又心软后悔了。

“我以后…都不会再欺负你了。”

吴亥差点嗤笑出声。他只差回应燕燎:以后?你以后还想怎么欺负我?你以后也得再能欺负的了我!

吴亥早不是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五岁孩子了,更不是站在范先生身后抬头仰慕骄阳的卑贱庶子了。他可以是吴亥,也可以是吴濯,只要他想,他还可以成为任何人!

吴亥捡起一个鲜红果实递给燕燎:“填饱肚子后就睡吧。”

燕燎勉强烘干了衣服,拧着眉头把皱巴巴的衣服又套回了身上。

吴亥这才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燕燎注意到吴亥奇奇怪怪的眼神,踢了脚火焰,忍不住发冲:“你坐近点是会被烧死吗?倒是烤一烤衣服啊!”

吴亥瞅了眼燕燎紧拧的眉头。你看看,刚刚还说以后再也不欺负人了,这连一晚上都没过去呢,就又凶起来了。

不过,还好说出的话没有恶意,反而是一番好意。

吴亥没吭声,反正燕燎把衣服也穿起来了,他也就坐的离火近了些。

这林子的野果实在太难吃了,两个人各啃了两个,谁也不想再伸手拿第三个。

在树洞口的两边,燕燎和吴亥一人一个位置,靠着树壁合上眼睛休息。

柴火噼啪作响,烧着烧着,在后半夜完全熄灭了。

外面雨声未息,雨水砸在水坑里的声音“哗哗啦啦”,伴着偶尔咆哮两口的狂风,以及时不时的鸟兽嚎叫,吴亥…了无睡意。

他睡不着,并且还莫名有一点不敢睡。他怕睡着了,当着燕燎的面,又入了那面目全非的梦境。

一动不动靠在树壁上,吴亥满脑子都是燕燎赤着的瘦削的身体,不想去想,却控制不住地将其和梦境里的那个燕燎逐渐重合。

但却又重合不上。梦境里的燕燎,身无寸缕,肌肤白皙,上下没有一道疤痕。

燕世子当真不会疼吗?那么多旧伤,他真的不疼吗?吴亥看了都觉得疼。

吴亥是怕疼的,自有记忆以来,他无一天不是在被鞭打中度过。

谁都可以鞭笞他,谁都可以辱骂他,他是不该出生的孩子,低贱到了泥土里。泥土里连水都是黑色的,终日望不到阳光,不知道何为活着。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把他从脏乱黑暗的地下拉了出来。

“漠北王治理边境有功,圣上念漠北王功德,又念姑苏王儒慕,同意了新封的漠北王世子莫名其妙的要求,要从姑苏给他送过去一名贵子,说是做个伴儿。”

“嗤,姑苏与漠北几乎没有情分,讨伴讨到姑苏来了?依我看,是想攀龙附凤吧!”

“可不是嘛,倘若漠北王生的是个闺女,是不是直接就要讨要女婿了?”

“管他呢,反正讨要的是那个贱婢生的儿子,死了都没人看一眼的,送走就送走呗,还能少给王妃添些堵。”

别人说什么,吴亥通通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没有人再鞭打他了,没有人再辱骂他了。

他在意的,是渡过舟舫、坐过马车后,发现这天地竟然这么宽广,有朝阳,有日暮,有风吹,有雨雪…还有,一个叫燕燎的,耀眼如厮的少年。

他以为这就是活着。

直到从某一天开始,耀眼的少年,面若寒霜,将冰冷的刀刃,一次次地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终于是明白了,这世上纵然是有千般良辰、万般美景,却通通从不属于他!

天地不仁,万物残酷。唯有强大,唯有站在众生之巅,成为万人景仰不敢目视的神祗,他才可以得到所有不属于他的一切!

他才可以,真正出现在一双双眼睛里。

“你睡不着吗?”

清昂的声响像是一道惊雷,把思绪翻飞的人炸地猛然睁开了眼。

吴亥:“……”

燕燎好声好气地问他:“是还怕吗?”

吴亥:“?”

怕什么?

燕燎轻笑:“你每晚入睡,床头必点上一盏烛灯。”

这么大的人,怎么会怕黑呢?燕燎表示瞧不起他这一点。

吴亥:“……”

哎,算了算了,怕黑就怕黑吧,总不能因为怕黑,又把人打一顿吧。说好了以后都不欺负他了。

燕燎说:“柴火全烧尽了,外面的树枝都是淋了雨的,就是捡回来,肯定也是点不着的,你只能将就着睡了。”

吴亥发现他的理智总能轻易被燕燎拨乱,乱到近乎恼怒:“我不怕黑。”

燕燎又轻笑了一声:“行,你不怕黑。”

还犟嘴,真的是,啧!

吴亥转头看向燕燎,浓稠的夜幕里,他都能描摹出来燕燎的嘴角正勾着什么样的弧度。

可恨!

“没关系,你可以靠到我身边来。”说完,燕燎还在身侧拍了拍,沉闷的声音响在地面,像阵阵蹦跳的心跳。

吴亥:“!!”

见吴亥不动,燕燎又补了句:“咱们俩的衣服都脏,我不嫌弃你。”

这话一落,吴亥的眸子彻底地沉了下去,深沉,幽暗,比眼前的黑暗还要浓稠。

燕燎这个人…真的是没心没肺至极!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吴亥都想不通!

燕燎可以对所有人伸出双手,对友人可以,对敌人也可以。燕燎总是漫不经心的调笑着,完全不顾在别人的心海里撩拨起多大的风与浪。最可恨的是,他喜怒无常又持强自大!

吴亥咬牙,被燕燎气得恨不得…恨不得……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变扭?怎么说也是兄弟一场,你至于吗?”

吴亥不搭理燕燎,燕燎的一番好意冷了场,虽然燕燎也知道,可能对吴亥来说,真的至于…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吴亥阴沉一笑:“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

黑暗中燕燎的目光飘忽起来:“是啊!”

咳咳,虽然…我以前过分了,你现在还记恨着我呢,但我以后可以对你好点。

吴亥咬牙切齿又把这两个字从嘴里过了一遍:“兄弟?”

燕世子果然是扭曲又有病,事到如今居然和自己称兄道弟起来了?

但是…扭曲又有病的何止燕世子一个人……

吴亥攥着拳头,几近疯狂地想:

“如今你又和我谈什么兄友弟恭!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的是什么吗?你要是知道,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拿绳索把你拴在这树洞里,褪去你的衣物,把你压在身下狠狠…你还会让我靠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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